冉花遥穿了衣裳下床来,走到门口,望见白灵山上白雪连天,日光新艳,那年轻公子捧着书卷背手站在雪色里,发色如墨。
他转过头来,浅春的阳光映在他的脸上,像是要开出花来。
他道:“冉姑娘醒了?待回去,送你一朵虞美人。”
冉花遥看待呆过去,一愣,扶着门框莞尔一笑,答:“谁要你的虞美人。”
苏云锦不答话,踏着积雪走来,活生生的。
冉花遥的眼睛忽而酸涩起来,笑着问:“你怎的把自己裹得跟白熊似的?我差些都没认出你来。”
她显然是说谎的。是因为觉得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这里,此时此刻,故而不敢认,而非认不出。
“冉姑娘不也是?”苏云锦已经走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问,“冉姑娘怎的不穿鞋?”
“你忘记给我做新鞋了。”
苏云锦一愣,又一笑,将她打横抱起来,纳入白狐大衣里:“如此,倒是苏某想的不周全了。该罚。”
他的声音如梦中一般温软而动听,伴着心跳声,透过胸膛传入耳中,让她的心脏也蓦地跳动起来,将红晕泛上双颊。冉花遥抬头看看他,看见他轮廓好看的下巴,和面颊上睫扇微微颤动。这时间,这光景,都那般不可思议,仿若当真是入了梦去还未清醒,也不愿清醒。
苏云锦一步一步,走得慢而平稳,冉花遥便偷偷将头靠上他的胸膛,听他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声步调整齐。那心跳声如此鲜活,而又健康,让她忍不住便紧紧靠进去。
“冉姑娘好大胆子。”他嗔中带笑。他又实在没想着,这么一句话,竟也弄哭了她。
苏云锦怎么不知她一路受了委屈,前几****的肩膀上还留着那么道骇人的疤,但他却始终不明白,她竟只字未提。
将她放回被子里,问:“冉姑娘就不问问我,怎么来的这里,又是为何来的这里?”
冉花遥却掉着眼泪笑出来。
“你这是想讨赏么?我可没好东西赏你。”
他来,无非是为了往生花,不然就是为了她。无论哪一样,都让她高兴坏。
“那……冉姑娘就不想知道你采的那往生花如何了?”
果然,冉花遥神色一惊,面容微微泛白,却一下子又缓过来:“你既知是我采的花,必定已经见过它了。苏云锦,你再吓我……再吓我……”
苏云锦坐在一旁看着她笑着挑挑眉。
“再吓我,我便哭给你看。”说完,她竟当真已然大哭出来,而苏云锦却仍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哭。
昨日苏云锦的一句“是否让她自愿醒来便好了”,竟让冉佑之有些后怕。
若是顺着澹台西当时说的意思,这话问得倒也毫不稀奇,反而理所应当,但听在他耳中却莫名而又异样的诡谲多端。缘苏云锦在他眼中,即便才色过人,无所不能,却也已是如同妹妹冉花遥一样非一般论可言之人。问出这话,必定是要做出什么的,这,便可怕了。
一夜辗转,临早却睡意朦胧起来,一觉清醒,竟是近了晌午时分,后悔难耐。
到了门口,突然想起苏云锦也在屋内,要是他再唤一声“兄长大人”,恐怕自己还是要仓皇而逃的。只想到妹妹这一夜间许是要遭遇些“不测”,便也只好硬着头皮敲门进去。敲了门,却无人应答,冉佑之就推门进了去。
此时苏云锦并未休息,而是觉得有些凉意便也缩进被窝里,拿着书侧卧在床头,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却也始终没出声。
这让冉佑之有些恼火:这是妹夫该有的态度么……
不过,他竟又明目张胆地在他面前与自家妹妹一榻,这光天化日的,二人又无甚名分,如此不成体统,不由让冉佑之心生怒气。
“你……”
才出声,却见苏云锦身后白光一闪,正是妹妹冉花遥裹着白狐大衣跳着越过苏云锦往他这处冲过来,一眨眼,她人已经挂在他身上。冉佑之一时踉跄,顿时目瞪口呆。
“哥哥,当真是你么?”
冉佑之抬头,见那明眸皓齿,烟花桃红,一眼望下来,明晃晃中,竟忘记了她往昔的模样。
“妹……妹妹,你、你醒了?”
冉花遥一笑,又问他:“哥哥这两年过得可好?”
“好的……”
冉佑之忽然有些哽咽。这两年跟着澹台西住进百灵山来,确实有些艰苦,但好在澹台西对他也多加照顾,过得倒也不乏味。但是阿遥……为了个苏云锦,她原本便没好过过,爹爹又去了都城赴任,便真不敢想象她一人留在栖水到底活成个什么样了……
情难自控,刚想伸手好好抱抱她,苏云锦却在冉花遥身后悠悠地传出话来:“冉姑娘还未穿鞋袜,莫要再冻着了,劳烦冉家公子将她送还回来。”
冉佑之不禁皱眉:那一声“兄长大人”果真说不得出去么?如今就已经改口了……还有,什么叫“送还回去”?这是我自家小妹,现在你只能叫我“冉家公子”,轮得到你要回去?真真是不要脸的!
想是这么想,但他终究还是将人送还了回去。冉花遥才好,他便死也不敢再冒险。然后,便看见苏云锦捧着书卷朝着他斯文地笑,眼神得意而魅惑……
寻着了往生花,连带着往生血珠也重现人世间;冉花遥大好了,澹台西也不必伤脑筋找台阶下,正所谓是皆大欢喜。于是是日夜,澹台西难得大方地捧出了美酒佳肴,开了宴席,一堂光亮,四人聚坐一堂,觥筹交错,宴饮尽欢。
冉佑之将椅子往冉花遥那处靠了靠,没想到她却直接将椅子搬到了苏云锦旁边坐定,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让蹲在苏云锦膝上的白狸猫坐在自己这处来,惹得澹台西大笑,而冉花遥本人却不明所以,只顾着看一脸淡定从容的苏云锦。
冉佑之不高兴了,瞪眼过去。澹台西眯着眼睛看二人,凑到冉佑之耳边问:“佑之啊,你确定你家那丫头是一厢情愿?看这模样,那公子倒也挺开心自在的嘛……”
再看冉佑之,他已蹙紧了眉头,澹台西便笑着不再问他,自顾着喝起酒来。
白狸猫看中桌上的腊肉,趴在桌子边缘伸出爪子去够,被冉花遥一掌拍掉,它便吓得跳回到苏云锦身上,却又见冉花遥捏了那肉晃着给它看,它便又伸出爪子跟着那肉晃,连苏云锦也被逗乐,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只白狸猫不懂,依旧盯着那肉扑来扑去。
冉花遥把肉装在盘中,放置在膝盖上,那白狸猫又果然跳了回来,盘下身,乖乖地啃起肉来。
这光景,倒也其乐融融。
待酒喝高了,白狸猫再去偷食,冉花遥也不去阻住,只晃动着脑袋看着它偷,也不顾它将偷来的肉拖到她膝上将她的衣裙弄脏。苏云锦忍不住摸了摸白狸猫的背,冉花遥却倒身下来,靠在他臂上。
冉佑之一直望着二人,见到如此情况,心一惊,手一颤,杯中酒便摇晃了出来。
苏云锦微微一笑,一伸手,便将冉花遥揽入怀中,又问:“冉姑娘可是醉了?”
冉花遥抬头,望进他的眼眸里,答:“我怎么会醉呢?要怪只怪,澹台西的酒又粗糙又难喝,没想到还这般烈,我只不过喝高了而已。”
听她话语,倒还清晰地很。
澹台西原本还是乐呵呵的,听她这般一说,便不高兴了。之前她也曾说过他的酒难喝,这回在自己徒弟和那贵公子面前说出来,不是叫他丢人么?还未待他借着酒劲发作,冉花遥早已先一步发起酒疯来,脱了大衣说是要跳舞,白狸猫从她膝盖上滑下来,竖起毛来惊叫一声,躲到了苏云锦脚下。
冉佑之也如同白狸猫一般险些跳起来。她才刚好,这不就是在撒酒疯么?奈何苏云锦却也不阻止,还命人取来了笛子与她伴乐,兴致浓浓。
说起来,冉佑之虽知自家妹妹在飞天舞坊跳舞,且是跳的极好的,这次倒是第一回见她跳,竟有些惊艳到了。她穿着淡薄的衣裳,雪地里,月光下,如羽化登仙,天上宫阙,只此一人;笛音高赫陡然,曲调妖娆诡异,和着她醉后沙哑的嗓音里的无词歌,又好似脱了仙籍,入了地狱,在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中翩然纵横,魅惑众生。
白狸猫绕在她的脚边,踩着不着调的步子,跟着她起舞,滑稽而可笑。
醉后,冉花遥许是跳累了,扑在了冉佑之身上。
冉佑之惊喜交错,下意识便以为自家妹妹是醉后扑错了人,但又听得她一声一声叫着“哥哥”,便有些得意起来。得意中,却不由望向不远处抱着白狸猫的苏云锦。在冉佑之看来,他不喜不怒,望着二人,眼神却比这夜风凌冽万分,叫他不禁又心虚地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高高兴兴地将冉花遥抱回了新整理出来的厢房里。
夜半,冉花遥的酒意微醒,却不知此时身在何处,便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披了大衣去寻苏云锦。
苏云锦房中灯火通明,炉火正旺,熏地冉花遥头脑又昏沉起来。她关了门进去,拨开帘帐,却见苏云锦蜷着身子裹在厚厚的毛毯之中,睡意正浓。
一刹那,她突然明朗起来,蹲下身去看他。他那好看的眉,好看的眼,还看的鼻,此时在睡梦中,竟是如此安静而可爱,这倒是冉花遥从未知觉的。她不由伸手去触碰他的睫毛,却又怕把他弄醒了,于是作罢,脱了大衣钻进被中将他抱入怀里。
如此怕冷,又何必来这冰天雪地的白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