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倒也好,苏云锦便将酒席设在了花园中的亭台里。此时腊梅未开,园中又只崔九一人随侍,一眼望去竟显出几分萧条来。
冉花遥跟在苏云锦身后,小声问:“华管事和凤姑娘今日不在府中么?”
苏云锦失笑:“冉姑娘平日里胆大包天,怎的怕了那二人?”
见冉花遥没有作声,他便又道:“有我在,冉姑娘不必在意他二人如何。”
冉花遥听是听见了,依旧没有作答。虽说有苏云锦撑腰,但那二人对她始终不友善。她虽遇人少,却也看得出来的,他们总时时刻刻警惕着她,好似她真能将苏云锦生吞活剥了一般。也是,谁叫她之前拿了人家的勾魂玉,才害得苏云锦……
冉花遥不敢再细想下去,正此时他们也到了花园中的亭台里,苏云锦便将她引入席间。
崔九站在一旁,见到如此盛装的冉花遥也吓了一跳,依稀就记起了那日自家公子带她翻墙而入的情景,此时才真真确定了那日的美丽女子正是这般怪异的冉姑娘。他为二人倒了酒,又忍不住小声地问冉花遥:“冉姑娘,你今日怎的如此打扮?”
“今日是我的及笄礼。”
崔九“哦”一声,心中却不甚明白,又问:“那前几日,冉姑娘怎的不来?”
冉花遥凑到嘴边的杯子一抖,酒便晃出来许多,正尴尬,苏云锦却递来帕子。冉花遥接过,越发地尴尬起来,然后听得苏云锦道:“自然是在好生地准备。”
崔九又“哦”一声,心中却忍不住抱怨:“既然公子您知道人家在准备着什么及笄礼,又何必日日让我去催人家回来呢?是不是人家冉姑娘不在,你就只能那我当消遣啊……
酒是别的酒,喝着却也丝毫不逊色于裴云裳的酒,冉花遥喝了一口便有些止不住了,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酒,有青梅的味道,也有桂花的香?”
“家中自醅的酒,没什么名目。”
“自醅的酒?苏云锦,可是你酿的?”
崔九忽然斜视她,苏云锦也微微挑了挑眉,笑而不答。
冉花遥心中有数,便也不再多问,喜滋滋地一连喝了数杯,直到有些醉意方才作罢。正要回头与苏云锦说话,却见花园角上凤苓正站于那处直直地盯着她,吓得冉花遥连要说什么话也忘记了。
苏云锦看她表情,也只华俨与凤苓既已回来,一笑:“冉姑娘如此模样,莫非是看见鬼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落在凤苓耳中,再等冉花遥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看她时,凤苓已经一跺脚离开了,惹得冉花遥也不禁笑出声来:“人家是姑娘家,你说话怎的也这般不留情面?”
“她既也是姑娘家,你又为何这般怕她?她又不会吃了你。”
“她是姑娘家,才怕呢。”
“怎么说?”
“姑娘家的心思难懂,我这样的外人若是懂了,便就成了她的威胁。何况……”何况此时我又与你走得这般近,她心中倾慕于你,自然是要将我比作恶鬼蛇蝎的。想到此处,她便换了话题,道:“今日晚上爹爹要带我去金满楼吃饭,你……可一起去?”
说完,冉花遥突然想起他的身体来,又想起华俨和凤苓,顿时失落起来:有他二人在,怕是不会让他出来的。
苏云锦却道:“好。”
冉花遥一喜,站起身来:“那便说定了,今日上灯时分,我在金满楼门口等你。”说完便噔噔噔地跑回去了。
崔九刚温了酒回来,正好见到冉花遥离去,便问:“好不容易请了冉姑娘来,她怎的又跑了?”莫不是又是公子您捉弄了她……
苏云锦一笑,也站起身来,背着手往自己房中走去,一边悠悠地道:“不急,晚上还有一轮。”
崔九起先没有听明白,听明白了却一惊,连忙放了酒壶追上去。
到了傍晚时分,果然如同往年一般,冉昭明换了身衣裳便带着冉花遥去金满楼吃饭。这一年还是有百里明月和裴云裳作陪,只是冉佑之出门游学不在,总归有些遗憾可言。虽说是遗憾,但对于冉佑之来说,也未必是遗憾之事,至少在冉昭明看来,学医这事只好不坏,坏的大概就是“锦云公子”一事了。虽然这在冉花遥看来也只好不坏,但那位突然间就将好不容易抚养成人的心肝宝贝从自己身边“拐走”,总归是让冉昭明有些耿耿于怀的。
席间已经坐定,冉花遥却突然借口离席,哒哒哒地跑下楼去。百里明月坐在窗口,便隙开了一缝望下去,只间冉花遥一人站在灯下搓着小手,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人来。百里明月肚中一想,忽而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莫非……
果然不多时,楼下边微微有些骚动,然后楼道中便想起了几人的脚步声。裴云裳也觉好奇,看百里明月表情虽只冉花遥还有客人要来,却不知是什么来头,而冉昭明一直是淡定模样,他便更不好判定究竟是何人劳她久等。
忽而一双手掀开了雕花门,看衣衫倒是冉花遥自己,可她却站在门口让过,转而进来的却是一身华衣的苏云锦。冉花遥跟在他身后进来,崔九尾随其后关了门。
冉昭明再清楚不过自家女儿的心思,便依旧一副淡定模样;百里明月虽说也料到了这番情景,却也着实吓了一跳;原本有些诧异的裴云裳,此时却只看了一眼苏云锦然后便沉默不语了。崔九倒是吓了一大跳:他原本以为是自家公子在金满楼设了酒席专程请冉姑娘过来吃“第二轮”的,来时心中还纳闷怎的让人家姑娘先等着了。但一想到自己也能借机搓一顿便不再介怀。可如今一看这场面,完全颠倒了过来。
莫不是……自家公子才是来借机搓一顿的?
而且……貌似还是人家的家宴……
家宴倒也算不上,除了冉昭明崔九虽然都不认识,但也知道那必定是冉府之外的人。如此,自家公子坐下来也无伤大雅了……
只是……
公子,您什么时候沦落到让人家请吃饭的地步了?颜面啊颜面,您可是都不管不要了?
冉昭明起身要苏云锦入席,他便大方地坐下了,冉花遥就坐在他和冉昭明中间。苏云锦旁边便是裴云裳,对面则是百里明月。崔九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着,随机应变。
百里明月自苏云锦出现便紧张起来,一是为了那裴云裳也在场,情敌见面必定分外眼红;二来,他翩翩就坐在了裴云裳的旁边,真是不会挑地方。如今看来,她须得心先担心自己,那位这么摆在她面前,实在是叫她压力颇大。
“在下冒昧前来,还望见谅。”说完便让崔九又送上一份礼物。
“你不是已经送我了?怎的又送?”
她说完,百里明月便下意识地望向冉花遥,直到发现她发件别的那支新簪子,看那模样,也必定就是她口中说的先前苏云锦送她的礼物了。只是在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里,又是送的这般礼物……百里明月又是一惊,暗暗期盼他人不要注意。
冉昭明微微笑着道:“锦云公子能来,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哪里有冒昧一说?何况日常阿遥受你照顾颇多,本应是该请你来的,是我疏忽了,望公子见谅。”
“冉大人不必客气。”
冉昭明为他倒了酒,便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聊起来,没几番功夫也居然聊得颇好。冉花遥坐在二人中间,一会儿看看爹爹冉昭明,一会儿又看看苏云锦,喜形于色。
百里明月见这场景,也知冷落了裴云裳,便与他搭起话来,如此竟也吃到了八九分。
冉花遥自然知道往日里也收了裴云裳不少的恩惠,今日若不与他说说话,也是在过意不去,便与苏云锦换了位置,与裴云裳交谈起来。裴云裳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只笑着与她搭话,后来也不知说到了什么他突然站起来说要去拿新酿的酒送与冉花遥作生辰礼物。
百里明月虽未与冉昭明说上话,但看着平和的光景,心中还是狠狠地舒了一口气:只要那两人不起冲突,就算今日白白浪费了这大好时机,她也知足了。
裴云裳离席,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道:“今日的酒有些多,还劳烦锦云公子帮忙搬一下。”
席间气氛顿时诡异起来。崔九不知道裴云裳与自家公子的潜在竞争关系,便只是诧异那人怎的如此使唤自家公子;百里明月就不一样了,她原本还微微放心今日能度过一劫,却没想到岔子竟出在了最后。看着苏云锦应声离席随他下楼,百里明月的心便也悬了起来:莫非,二人还要打上一架?
正着急,冉昭明却突然为她倒了酒,如此受宠若惊,百里明月早就忘了那二人的茬,心中也甜蜜起来。
冉花遥也不知裴云裳那事,只自顾自地好吃好喝,看着爹爹冉昭明与百里明月又进展,也笑弯了眉眼开心起来。
裴云裳引他走近酒窖,又带着他下了木梯,突然说道:“几年不见,我还以为你入山修行去了,怎的来了江南?”
“你不也是。几年不见,竟是躲在了这里逍遥生财。”
“谁叫我贪恋红尘,定不了心,也修不了神仙道。”裴云裳自嘲般的一笑,提了酒壶递到苏云锦手中,“你的病可是大好了?”
“老样子。”
一时间二人又片刻地沉默,待裴云裳抱着酒坛子转身去锁门,苏云锦却突然开口:“师兄,这几年你过得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