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像是在说谎。
崔九也没有说谎。
因为那宅子的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了,包括苏云锦。
她急着证明自己的身份,急着证明自己曾经与苏云锦朝夕相处,甚至谈婚论嫁。她摸出身上所有能证明这一点的东西,他送的虞美人花簪,他给的能号令他的所有人及动用他的所有资产的私印。可是苏云锦却看都不看一眼,便命崔九将她赶了出去。
即便是当年初见时候的苏云锦,也没有此般冷漠绝情。
权当是他又忘记了。
可是,他怎么会忘了呢?
到底怎么了……
百里明月不放心便后脚出了飞天舞坊来冉府等她。见她失魂落魄地回来,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她舍得离开苏云锦半步又这般不开心,但有一点她觉得她早就料到了。
那该死的苏云锦又做了该死的事!
冉花遥抬头,见百里明月正坐在紫藤花架下,蹙紧了一双秀眉,便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大哭起来。
百里明月自然心痛如麻,抱着她赶紧问:“丫头,又怎么了?”
冉花遥却只是哭,许久,苦累了她才沙哑着声音答:“苏云锦不记得我了。”说完又是哭。
“这是什么意思?!”百里明月听了却是一惊。就算再不喜欢苏云锦,可她也知道不可一世的贵公子是真的对这丫头动了真心了,“什么叫不记得?”
“就是……他的心里再没有一个叫冉花遥的姑娘。他忘了,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那些他为我做的,和我为他做的。”
百里明月一时瞠目结舌。
这算什么?
那可是这丫头拼了性命,一点一点攒下来的,他如何能说忘就忘?!
气极,百里明月一把推开冉花遥往那海棠花洞门冲去,却听的冉花遥在她身后道:“他忘了就是忘了。”
百里明月猛地转过身来,怒瞪她:“那你现在是想说,既然已经于事无补,你这便就要退缩了?回头了?放弃不要他了?”
冉花遥却忽然笑出来。
“明月,你明明才是那个最反对我的人。”
百里明月怔了怔神,幽幽地说:“纵然是反对你,可你若不能得偿所愿,我却是高兴不起来的。”
“所以我便更不能就此结束了。”
“恩?”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忘记我。等了这么久,如今再多等一歇又何妨?能让他记起我一回,便能让他记起第二回,只要他还是苏云锦。”
百里明月再也说不出话来。
缘她看见此时的冉花遥目光坚定,就好比当年自报了名姓家门小小年纪便要成为牡丹花神的时候一般,傲气而又偏执。
是的。
纵然他是苏云锦,是锦云公子,还不是不小心落在了这个小丫头的手里。她既能求得第一回,便能求得第二回。只要那个人还是苏云锦,还是她心里头死死爱着不肯回头的苏云锦,善果恶果,总有一天还是会开出花来的。
苏云锦确实忘了她了。
那天让崔九将她赶走后,他又觉不安心。天下居然有熟知他的秘密他却毫无印象的人,这无疑是个威胁,可最后他却莫名地饶过了她性命放了她出去。事后忍不住懊恼,便抓来了崔九问他,那个姑娘是不是真当认识他。崔九矢口否认。
又过几日,苏云锦偶然记起那日里闯进来的奇怪姑娘,那姑娘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再见她,她却容止端正,知礼又得体。
苏云锦不由挑了挑眉。
“你今日前来,莫非还想再被扔出去一次?”
“我本来就是这府中之人,你缘何要扔我出去?”
“哦?那你是这府里的什么人?”
“你的贴身丫鬟。”
苏云锦不由笑出来:“那就奇怪了。一个丫鬟也能说出你我来?当真大胆。也是,你的胆子原本就不小的。”
听他说起这句,冉花遥几乎要以为他又在骗他,他不曾忘记过她的。因他在他忘记了的那段岁月里无数次地笑话她的大胆,此时听来便同魔咒一般,在断肠声里忆平生。
“这句话你说过许多遍的。我知你现在不记得了,小九九也不记得了,在这府里的所有人或许都不记得了。但是你们忘了的事,不代表没有发生过。总有一天你会记起,我从一开始便是叫你苏云锦的,何况‘你我’。”
“如此……”苏云锦微微转头,对着崔九道,“那你边去将她的卖身契找来。”
崔九还未应声,她便道:“不用了。我从来就未签过什么卖身契。”
“你这么说就更好笑了。没有卖身契,又算得什么丫鬟?听说你是隔壁家的小姐,你父亲是黜置史,便算是个官家小姐,怎的这般心甘情愿当人家奴仆?”
“我是你的贴身丫鬟,不是奴仆。”
苏云锦笑了笑,又道:“贴身?我苏云锦看上的女人可不是你这样的,你又凭什么这般自信我能让你近了身来。”
你喜欢的女人不是我这样的,那又是什么样的?
冉花遥心中一痛,勉强镇定:“不是自信,是事实。”
苏云锦一时只看着她不言语,许久才开口道:“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便留你做个丫鬟。只要你往后莫要后悔了。”
这回换做冉花遥不出声了。苏云锦以为她怕了,便眯起眼望过去,却见她抿了抿嘴,微微失神,好似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是懂得什么叫后悔,便不会如同今日这般一无所有了。”
苏云锦自然不知道她这话的意思,而此时,他也没有想过要去知道。
不过一个下人罢了。
冉花遥终于知道,那日苏云锦为何劝她莫要后悔了。
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使然,他是真的把她当成看丫鬟了。
“你一个大小姐,何必干这等粗活,白白跟自己过不去呢?”苏府从来不缺下人,冉花遥却几乎干着所有下人干的事,几回险些晕倒。崔九也是看不过去才劝的她。可对上她的视线,他又觉心里莫名地慌张,便闭了嘴,摇头离去。
待崔九走了,冉花遥才回过神来,看着晾着的满院子的衣裳终是眼睛酸涩了。
若是看不过去,又何必忘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