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在黑夜里匆匆地走出了恬园的路口,朝自己的家里步行回去。
一些零星的彩灯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摇曳,几个男男女女凭着酒醉的胆大,从酒店出来,摇摇晃晃地搂抱着,亲吻着,嘻笑着。
陈浩从他们身边走过,觉得自己彻底被击垮了。
他放弃在多伦多的一切事务,回到国内,回到柳海,想不到等待自己竟会这样的芳青,和这样的疑团。
她到底干了什么?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在自己的大腿内侧留下这么可怕的伤痕。
他印象中的芳青,只有耍不玩的小性子和流不完的眼泪,还有她的脑袋温柔地依在胸膛时需要细心呵护的感觉,以及那纤长雪白的手臂在空气中挥舞时让他视觉混乱的眩晕。
她是自己弄的伤痕吗?不,陈浩摇摇头。他想起了那个寒风凛冽的冬天,芳青的腿丫子被一张椅子正正地砸中了,她当时疼得眼泪哗地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她是极怕疼的人,就算扯一下头发这种疼痛轻微到几乎没有的罚款,也能让她勃然大怒。
对了,她怕血。连照片上的血也能让她恶心和眩晕。
绝不可能是她自己所为。
那到底是什么人,才会在她身上留下那样的伤痕?
她所留给他的那温柔甜蜜的小世界已经完全变了味。
事情总要弄得一清二楚吧,他痛恨一切暖昧不明遮遮掩掩的东西。
他觉得头很疼,因为今晚发生事情中止了他三年来处心积虑的计划。
他是想回国找回她,跟她结婚,他是如此地胸有成竹,大义凛然。
他是想把失而复得的幸福一股脑儿地塞给芳青。其实他拟好这个计划时,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明白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女人,那就是把一生都交给了她。
她的感情像水一样细腻,爱得深也恨得深,一旦粘上她的眼泪就会明白,对着这样的女人,你逃得过感情的关,也逃不过良心的关。
为此他为自己这个计划感到了一丝疲倦,他更害怕他再次见到她时,感觉会让疲倦占了上风。他甚至希望她已心有他属,那样他就可以埋藏那一段感情,轻装上阵了。
但当穿着白色衫衣,梳着最简单的马尾辨,素脸朝天的她睁着那双黑蒙蒙的眼睛走来时,他的疲倦顿时都飞到了九层天外,多年前心底里的触动再一次制约了他,他又感觉到了那种甜蜜得让人无法动弹的窒息了。
当时他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回来了。
但她从他面前擦肩而过,眼明平静得如一池湖水,没有一丝丝颤抖。她正以这样的平静与许多人擦肩而过,陈浩跟他们任何一个所受的待遇毫无差别。
他才明白她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了,这些恨在她心底沉淀了三年,已像经岩石一样坚硬了。
但他由此涌起了无限的希望,她恨得如此之深,是因为她爱得如此之深。于是他决心拿起把到回忆的锤,一步步地敲掉她心中的岩石,找回当初的爱恋来。
就在刚才,她接过戒指暴露在眼睛里的无限温柔时,他心里一阵欢呼,为岩石破碎的快速而感到惊喜。
当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出现在他眼前,现实残忍地告诉他:事情早已脱离了常轨,如一列不受控制的火车一样,它拐入一个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路段,不知要将车上的人带向何方。
陈浩有一个要好的朋友彭林港在言水镇。
这个彭林港是一个有传奇色彩的人物,陈浩总为自己有这样的一个朋友而引以为豪,心底里对他非常信任。
彭林港小学辍学,成了流落市井当中的混混,长年靠给歌舞厅收保护费过日子,整天把西瓜刀藏在怀里开着摩托车在街头呼啸而过,身上有无数道刀口留下的疤痕。
1993年,言水镇的本地人面临了一场暴富,彭林港家的地全部被政府征收,发下几百万的补偿。他的父亲拿着这些钱,在言水镇内搞起了地产,从而成为了言水出名的地产大王,主要的黄金地段里有百分之七十的地产是属于彭家的。彭林港于是告别了当小混混的日子,过起了整天纸醉金迷吃喝嫖赌的奢迷生活。
他们俩从成为朋友时,彭林港正是处于这种侈迷生活中,一天开着车到一个叫十围的村里面去找人,当时陈浩和表姐在十围村的李子园摘李子。
彭林港开着车从路边过时,看见了陈浩表姐的同学张如玉,就一见钟情了,也许正是分了心,他的皇冠名牌车后轮陷入了三月雨水搅和成的泥坑里面。
陈浩几个人便过去帮助推车,车推出来之后,交谈之后,彭林港一举两得,他从始交了陈浩这个朋友,还认识了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张如玉。
张如玉是那样的一个女人,如果你没有见过她,光听名字你会觉得俗,但当你亲眼看了她的容颜,你会发现再没有其它名字可适合她了。
从始张如玉这三个字,就会是你想起来或者读出最温柔的三个字了。
彭林港虽然家境颇丰,但他仍然混在社会帮派争斗当中,一天,他带着张如玉在逛街时,被寻仇的人追杀到了小巷。
当一个人举着西瓜刀朝他腹中奋力刺去时,张如玉挡在了前面,那人和刀一晃,就落在了张如玉的左眼上。
张如玉因此失去了一只眼睛,换上了一个假眼。
当那罪恶的刀落在张如玉那秀美娇嫩的脸庞那一刹那,或是血从那张白净的脸上喷涌而出那一刹那。如是上帝的神功一笔,彻底地改写了彭林港那颓废罪恶的生活,他从此被提炼了,良知的触动,内心的高温,对生活和爱情的感恩,如玉的勇敢带给他的震撼,以及他对如玉的爱情,充满了他的内心和生活。那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生命改变,会发生在那一刹那。
他彻底地丢掉了打斗的生活,淡泊江湖,从此安心地呆在家里,和张如玉一起在家里过着平静的居家生活,誓要把自己的余生都用于报答给张如玉。
十几年来一直如此,言水镇的首富就是这样一个呆在家里的好男人。他一脸的从容和平静,而张如玉的假眼看起来无神,脸上还留着淡淡的伤痕,但那如水的温婉仍在。
陈浩非常欣赏他们,他在认识彭林港之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纷挠脏乱的城市,这些纸醉金迷的市井混混中,也会有这样凄美如电视一样的故事和人物真实存在着。
这个故事也一直是陈浩心中的爱情典范,真实发生过的故事深深地触动过他的内心。所以他三年后回国找自己的初恋,多多少少是因为受了这个忠贞不渝故事的影响。
当张如玉住院时,陈浩也去看过她多次。看见她眼上围着纱布,瘦弱无助地靠在枕头上。陈浩心里翻出来的是难于言传的滋味,如此一个娇怯的女孩,竟然有勇气在那种罪恶狂躁的场面里,做出了那样勇敢的举动。她那在彭林港身上的一档,总会无数遍地出现在他的想象中。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感动又让人心痛的傻女孩啊!
多年以后,陈浩仍然喜欢听彭林港对如玉说话时的嗓音,它总是被从心坎地掏出来,带着温柔的热力,又被喉咙压得轻轻的,沙沙的。而如玉总会温婉万分地嗯一声,像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那样,柔得连呼气都会伤着了她似的。这种场面就如罗浮宫的壁画一样完美神圣,让人神往。
在言水,街上散步或在公众场合有亲密动作的永远是恋人,绝没有夫妻,男女一结婚,就是跟浪漫告别了。如果妻子在婚后要求送花,会被男人嗤之于鼻的。而若是男人买花给妻子,一定会被邻居朋友取笑为神经病的。总之,结婚之后,一切亲密的举动反而会变得羞人答答了起来。
但如玉每个月都会收到彭林港送的百合花,当他们的儿子八岁了,女儿六岁,这些清香的花儿还是源源不断地插在她睡房窗台的花瓶上。
经历了如此悲惨的事情,彭林港和如玉反倒成了幸福的一对。成了一道陈浩永远也看不够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