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见雨的柳海市风干物躁,却又刮着刺骨的寒冷,明晃晃的阳光一点点温度也没有。
芳青拎着一个大大的行李包,里面放着一套男人穿的衣服和一大包从超市买来的食品。
她一手紧紧地揪着胸口上的大衣,这是她想让自己鼓起勇气的一种习惯性动作。
她脸色苍白,坐车来到水东区远行路的一个公车站前时,才意识到自己要去见的是一个正在通辑的杀人犯。
除了平安夜那天在格宾大酒店前面那几分钟,他与她是素未谋面,彼此之间一点关系也没有。
几乎要到了他指定的那个地方了,恐惧才从她的意识地冒了起来。
她甩甩头,努力地不把自己的目光放在公车牌上的通辑令上。
他是个好人!他是个爱着方青的好男人!她心里叫着,努力地回忆那天他眼中的温暖得如炉火一样的亲切。
许久,她终于硬着头发经过了了水东区远行路6巷前那个小卖铺,走了进去,来到了5号楼的二楼。
她还未敲门,站在门前发呆时,门突然就开了。
杨勇彬接过了她的手中的包,把她拉了进去。
像魔术一样,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芳青的恐惧就全消失了。
杨勇彬身上套着一件休闲的白色针织毛衣,牛仔裤,头发梳得整齐。
在门开的那刹那,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时,一种异常浓重的温暖在他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流动,像是要给予她一个春天一样。
这种温暖不但浓重,它深厚,坚决,是因怜悯而义无反顾。
她脑海里想了新闻描写他杀人的场面,那些残忍的刀和血似乎变成了义举,她恍惚肯定了他在下每一刀时,心里念的都是“以爱的名义。”
他把行李包放在茶几上,拿出了一包香肠面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像是饿了许多天一样。
“里面有一个烧鸡。”芳青心疼地说。她把装着烧鸡的袋子拿了出来,他接了过去,烧鸡还温着。
芳青开了一瓶可乐,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一边的一张木椅上,等着他狠吞虎咽的结束。
这间租来的房子很小,一房一厅的配置,非常简陋。住在这里的人明显是过客,墙角里扔满方便面袋子和可乐瓶。
饮水机上的热水灯亮着,是唯一让人感觉到一丝人气的地方。
他就住在这种地方?这样地过着日子?芳青看着,问着。
她再看他的身型,他的脸,手和他的举止,怎么看也是那种过着锦衣玉食,吃吃喝喝日子的。现在他这样的房子当中狼吞虎咽,无疑就是一场沦落,为了一个神秘的目的在沦落。
他怎么也是一个看着让人心疼的大男孩,芳青心里这么想时,杨勇彬正撕下了一个鸡腿,大咬了一口,仰头喝下了一大口可乐。
这种情景让她觉得心酸。
“你去过自来水家属区的402房吗?”她静静地问。
他停下了吃的动作,想了想,“没有啊,怎么了?”
“你不想去看一看吗?”她又问。
“为什么要去,那是什么地方。”他继续吃,含糊不清地问。
“我住在那里!”她轻轻地说。
“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那天在酒店门前看见你,我吓了一跳。我到柳海来三个月了,一直想干完了事才开始去找你。想不到还遇上了你,真是巧!”他继续含糊不清地说。
他不知道自来水公司家属区那个房间!芳青失望地接受这个事实。
“那天我刚刚好干完第一单,计划的第一部分,很顺利地完成了。就遇见你了,真巧!”他继续说,脸上是一种孩子般骄傲的光彩。
“我知道!”芳青喃喃地说。她想去摸抚他的头,非常慈祥非常轻柔地摸一摸。
这种感觉与爱情无关,甚至与感情无关。只是一种莫名的冲动,她自己也摸不着这种冲动的来源。
她于是放弃了澄清她不是方青的事实。她觉得这个像个大男孩一样让她心疼的男人是不堪承受这些的,她怎么能让一个骄傲的孩子失望呢?她不忍心。
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捧着一等奖奖状兴高采烈地跑回家时,家里空无一人的那种像怪兽一样把高兴心情一口吞没的空虚和委屈。
看他,他像享受奖赏一样享受着她给他买的食物,享受着她溺爱的目光。
他吃完了之后,把塑料袋扔到墙角。
“我明天一早走,有兄弟来接我。”他说,背对着芳青,双手在一个高脚柜里面翻着。
接着他拿着一张四R的照片走了过来,凑到了芳青的眼前。
“这个叫暴眼,真名我不知道,是最大的头。这个叫铁手栏,真名我也不知道,这个是何家豪,这是吴观雄。”他指着照片上的人对她一一介绍到,并留心地观察着她的脸色。
当他看到她一脸困惑时,就说:“也不这种照片是什么时候,但跟真人还是很像的。你可能都认不出来吧!”
这是一张合照,四个男孩模样的人,光着上身,后面站着几个女孩,像是在某人家的客厅里合影的。
不是她认识的人,但那四张脸让她非常地厌恶,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紧张。
她眼睛离开照片,看杨勇彬,像是一种刚刚被冰冷过的人要找寻温暖一样。
她果然在他的脸上找到了温暖。
他把照片扔在一边,说:“照片我要烧了,反正这四个家伙都死了。”
原来这是他杀死的四个人啊!芳青又看了那张被扔在沙发背上的照片一眼,心里冷冷地一凛。
“录像带我全烧了,我没有找到你的,可能他们当时是没有录你。”他说。
“录像?”芳青问。
“是啊,这帮猪狗不如的家伙,他们还录了像。不是给人看的。”他咬咬牙说,脸划过一丝冷血的残忍。
芳青又感觉到了那四张脸带给她那透心入骨的寒意了,她别过脸去,这一回似乎无法摆脱了。
她不知道录像是录了什么,但她不想知道,一点儿也不想知道。哪怕上面是那个方青的内容,她也不想看。
“芳青,你想跟我一起走吗?”他突然问。
他在芳青旁边坐下,缓缓地问,语调非常平静,有巨大的包容空间,准备接受任何形式的回答。
“你要去哪里?”她关心的只是他的安全。
“先去香港,再从香港去澳洲。护照什么的我都准备好了。”他说,笑着。
“你过关时,不怕人查吗?”
“不怕,公安局通辑的名字不是我护照上的名字,我有两个身份证,这是好处。”
“那你叫什么?”
“小时候我是叫杨勇彬,以前朋友都一直这么叫我,我父母离婚后我跟妈妈姓,就改名为傅子宣了。”
“你走了,你妈妈怎么办?”
“妈妈,她过了,去年十月份。”他说这话时,黯然地低下头。
芳青心里划过一丝剧烈的疼痛,为他这个黯然的低头。他多可怜啊,多可怜啊!
“跟我一起走吧!”他又说。
芳青想起陈浩,想起还有一个方青,摇了摇头,说:“我不能。”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个人,那个来接你的小子,你喜欢他吧!”他问,口气很平静。
“是的。”芳青点头。
“他喜欢你吗?”他问,转过脸来看她。
芳青想了想,“我想是吧!”
“你会把不好的全忘了吧,像常人一样地生活吗?我指以后,我走了之后的以后。”
芳青无言,她想起了陈浩的反复无常,无言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