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芳青做梦了,又是那种悲伤的梦。
她梦见自己丢失了一样最宝贵的东西,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丢失的是什么东西,这些东西像黑影一样在她心头若隐若现,却没有具体的体状和模样。
她彷徨地走在一个春光明媚的花园里,向每一个来往的游客盘问着它们的去向,可是因为她描述不清丢失物的具体,只是一个劲的说,我好喜欢好喜欢的。看到只是游客们的白眼森森。
她于是边走边哭,在一间小房子的沙发上,她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就惊喜地叫了起来:我找到了!她兴奋地冲过去,激动地抚摸一团白色的毛乎乎的东西。
突然她的手一抓,毛乎乎的东西只不是某个女人扔在沙发上的披肩,不是她要找的那样宝贵的东西。
她于是又失声痛哭了起来,心里像被人揪了一样地生疼。
醒来之后,芳青赶紧去找那副跳棋。
跳棋就静静地躺在她的玻璃柜里面,拿在手里冰凉冰凉的,硬而有轮廓。
她颓然把它放下,这显然不是她在梦里要找的东西。
夏天下班的时间很早,出门时,阳光还在炙热。
陈浩因公出差去了,三天没有来找她。
站在公司前面的公车站上,芳青想了想,便打了的士去青湖。
她要看看黑左袜和黑右袜,这些温馨的名字到底属于谁的世界,是她方芳青的,还是那个无影无踪的方青的。
的士从东湖区的湖边路绕去,芳青在窗户里再一次看到了自来水家属区2号楼的402房的窗户,依然紧紧锁着。
那个方青还是没有回来。
青湖出现在前面了,青湖之所以叫青湖,想必是因为它的水特别地绿,绿得成了青色。
青湖与东湖只有一山之隔,水虽在地下相连,但可水的颜色却不一样。
与东湖相比,青湖精致无比,它挤在无数颗柳树和草丛之间,呈三朵花瓣状。花瓣稍有些扭曲,像是上帝用柳树和花草做了一个花瓣状的窝,就往里倒了水,水倒多了溢了,冲开了一些边框的束缚,就成了今天的这般模样。
登上东湖与青湖之间的山,再爬上那个古时遗留的小塔,就可以把美丽精致的青湖一览无遗了。
青湖中间有一个天然的小岛,像是花瓣的蕊。人修了一条曲曲折折的桥通向了它,岛上面自然也免不了人工的痕迹,凉亭,假山,花莆什么的,布满了整个小岛。
但近年没有人打理这里,闲花野草开始蔓延越界,这让它人工的痕迹减淡了不少。
临近黄昏的阳光很温和,有几个人在上面走着。
芳青沿着刻意曲折的桥,缓缓地走向小岛,她手里抚着那被重新漆过的栏杆,有一种自己抚过它们千百遍的错觉。
一阵阵的花香味随着风而来,芳青的目光在小岛上搜索,找寻巫幸灵的身影。
来到小岛上,芳青越过一大丛长粉色花的灌林,果然发现三个大圆石的中间,坐着一个人正在垂钓。他就是前天晚上在酒吧遇见的巫幸灵。
他专注地盯着湖面,并没有留意到走近的芳青。
背影看起来有些孤零零地,诗意十足。
芳青突然觉得悲伤,无名的悲伤。这种无来由的悲伤让她想把手放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肩膀上,这种动作却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她克制住自己的荒唐感伤,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好!”她轻轻地说。
巫幸灵转过头来,眼神平静地说:“方青。”
她点了点头,她有一种错觉,这个男人叫的就是她的名字,不是那个方青。
“今天我一条鱼也没有钓到,黑左袜要饿肚子了。”他说,有点深情款款的味道。
“跟我说说黑左袜和黑右袜吧,我想听它们的故事。”芳青问。
巫幸灵开始收线,他没有看芳青,淡淡地说:“你把它们都忘了吗?”
芳青只好说:“我只是想听听它们的故事,从你的口中。”她耍了个滑头。
他把线收好,再把鱼杆放入袋中,摆在一边。
“来吧,我们去看看它。”他朝湖边走去,示意芳青跟上。
湖边有一颗朝两边分叉开去的柳树,像是在曾经被人从中间齐齐砍下去过一样。
这个怪样子,无论它垂下来的绿柳条有多么优雅,总给人滑稽的感觉。
他在这柳树前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树中间对着的一处开着小黄花的草丛。
“黑左袜就埋在这里。我给它的钓的鱼就埋在旁边。”芳青看他手指的地方,果然看到泥土有被翻新的痕迹。
“黑左袜,你妈妈来看你了。”他轻轻地说,对着那片草地。
芳青心里突然一痛,眼里发酸,她受不了这样的话,抽着鼻子要哭出来了。
巫幸灵看着芳青,温柔地说:“你还要哭啊?别这个样子,黑左袜肯定是到天堂去了。”
芳青擦擦泪水,也蹲下来,学他的样子温柔地触摸着这片草地。
“它怎么啦?从头说它的故事,好不好,求你了。”芳青对他说。
湖边的太阳已经渐渐地沉下去了,在越来越昏暗的湖边,芳青坐在草地上,听这个男人说黑左袜的故事。
“我给它画了一幅画,就在我住的酒店里摆着。我画了好多火腿肠,乒乓ball,毛线,还有猫薄荷草,画了许多挂着球的爬架,也画了草地,大片的草地和小树。我就想像,黑左袜就是这样的天堂里happy呢!
我很后悔,很后悔,我打过它三次,因为它咬我的新皮鞋。黑左袜肯定一直没有原谅我,不然它为什么要从阳台上跳下去呢?它从来不会这么傻的。它一直都是沿着树爬下去的啊!
我一直不喜欢猫的,一直都不喜欢它们俩个,可是我只好跟着你喜欢,你喜欢我就喜欢吧。可是看到黑左袜的尸体时,方青,无论你信不信都好,当时我的心里真是好痛苦,像是亲人过世了那样。
对不起啊,方青,我没有想到黑左袜那么害怕那把伞,我当时真是没估计到黑左袜要拼了命来躲闪它,我只是想和它玩,惩罚一下它,让它咬烂我的皮鞋。我把它逼到阳台那里,一打开伞,它就跳了下去,像投海一样。我下楼找到它时,吓得冷汗全出来了,我想你这一次你肯定要好生气了。
方青,我真没有估计到问题那么严重,你会哭得那么伤心,我的解释你一句也不肯听。我记得你哭了三天,埋黑左袜的时候,你又在这里哭了一个钟头。
其实我喜欢它们俩个的,喜欢黑左袜的,它好漂亮啊!眼睛好绿,像翡翠。前脚是黑色的,好得意,真的好得意,不发猫疯的时候,它好温柔,我总记得它喜欢抱着你的脚睡觉,时不时就亲一下,像是抱了个可吃的东西似的。
只是在我好多天不回家时,它才会跟我好。我想它肯定又不记得我了,要讨好我,认出我之后,它摇遥尾巴就走,很不屑的样子,我摸它,它还用眼睛白我。
它死的时候二岁,就是人的十四岁。黑左袜真是好可怜!
我现在想起它,就好难过,我阿爷死时,也没有这么难过。或者阿爷他是自然死。黑左袜,是我害死的。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方青,我可以为它伤心了吧?你当时不准我伤心,还要我扮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我知道那是因为你太伤心了。”
巫幸灵的话在风中发着丝丝声,芳青一直流泪。好像黑左袜就是她自己养过爱过的一只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