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两次见面此人皆着宫中太监服饰,这时身着便装儒服气质竟截然不同,文质彬彬大有儒雅恬淡之气。端坐案前这位正是曾往金陵夏府为大公子祝寿、数日前于杭州宣旨的余公公。虽然夏子轩所料不错,但甫入京师他便以夏墨之名为自己置下宅院并遣人亲迎,现下又出宫微服相见,却不知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夏子轩迈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见过余公公,未知公公唤子轩前来有何要事?”
余公公眯着眼睛打量他半晌,见他不急起身躬腰而待,满意地一笑道:“好!果然胸有城府才堪大用,不枉咱家为你尽心操办。左司议郎大人——勿需客气,”余公公指指侧旁的官帽坐椅,“快请坐吧!”
夏子轩退坐椅上动作不卑不亢,返眼细瞧上首的余公公,虽然他表情平淡神色和气,但眉宇间自有一股权柄在握掌人生死的气势流露。
门口小陆子拱手道:“公公,夏大人,小的先行告退!”说罢轻轻关上房门。
余公公似对夏子轩的表现颇为满意,微笑道:“二公子一表人才学识出众,金陵为民除害,杭州智斗权奸,进了詹士府定能得到重用,甚好!甚好啊!”
夏子轩讶道:“詹士府?不是……不是太子府么?”
余公公一窒,哑然失笑道:“呵呵,这个——二公子自幼居于偏远,不了解朝中官员体制也是有的,就任后慢慢便熟知了。”他轻咳一声释道:“詹士府是负责辅助太子的机构,内设左右春坊,二公子所任左司议郎便是左春坊中官职,啧啧啧——”余公公轻摇其头,“这可是正六品的官职呐,比太子爷为你所求的七品长史不知要强上多少,咱家为此可是不遗余力啊!”
“嘎?”夏子轩一头的瀑布汗——想不到竟是这个余公公在京中捣乱,害自己担上欺君大罪,“公公过誉了,子轩一介白丁,蒙太子不弃临时就任长史,是为助殿下除贼便宜行事不得已而为之,忝任十数日已甚惶恐,岂敢再有奢望?还望公公禀明圣上收回成命!”说着起身向之深深一揖。
余公公闻言笑容顿敛,“二公子,此话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今后切勿再提!”他将面部表情稍放松些,脸也不再板得那般僵硬,“英雄不怕出身低,更何况……你可知詹士府中学士云集,但绝无一人是因太子青睐而获官。如今太子偏生与你对了脾性,央陛下召你进京封为长史。东宫厚爱你,而陛下厚爱东宫,那便等同于陛下厚爱你一般。明日晋见,陛下将赐你同进士出身,他日再不可自称白丁,切记切记!”夏子轩顿时语塞无言以对。
余公公见他虽皱着眉头却已不再推脱,随即故作高深沉声道:“想必二公子早已知晓,太子爷此次南巡是冲着袁德海以及他在朝中的后台张相而去。如今袁贼伏诛,张相不止心生忌惮更是大为怨怼,你因此案获以擢升,这只老狐狸说不准早授意门生故旧蛰伏于旁,等着抓你把柄治你于死地呢!”
“啊?”夏子轩的冷汗刷地下来了,吃吃地道:“公公,既是这样,却……却为何还要……奏请陛下擢升于我?”
余公公哈哈一笑道:“二公子不必如此惊慌,咱家只是向你提个醒儿罢了,事情却未必凶险至此。况且有南妃娘娘及太子爷在宫中照拂,你已是堂堂左司议郎大人,可不是谁个都动得了的!哦,”他忽又转了话题道:“为恭贺二公子入仕,咱家特意在朱雀街置办府宅,未知夏大人满意与否?”
夏子轩的心被他抻得一刻紧似一刻,忐忑答道:“多谢公公美意,只是如此厚礼子轩愧不敢受,还请公公……”
余公公挥手打断他话头儿,“小小意思,不必客气!另外据咱家所知,此次入京二公子身边仅有一名随侍,故此特觅得几个机智沉稳手脚麻利之人供你差遣。”他“啪啪”拍了两下巴掌,房门随之洞开,两个与小陆子着装相同之人在其引领下躬身而入。
“在下小陆子(小施子)(小伍子)见过二公子!”三人恭声而拜。
顿了一顿,余公公貌似随意地又补上一句:“今后若有难解之事,二公子可与小陆子协商一番,相信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夏子轩望着神色毫无异动的小陆子和另外两名下人,又转头看了眼笑意盈盈的余公公,心中不由一颤:这三人虽说是余公公送给自己的助臂和与之联系的桥梁,其实又何尝不是他安插在身边监视自己的暗哨?
既已想到这层,他便也不再推辞,抱腕拱手道:“如此多谢公公了!”
日已西沉,小陆子驾着马车匆匆返往左司议郎夏大人府邸,小施子小伍子一左一右坐在他身旁,而未及上任的夏大人正斜倚在车轿之中微眯着眼思索着一连串的诡异之事:华天睿绝无理由骗她欺君,为何奏章中会述及为她请官之事?余公公与她不过初识,何以倾力请旨为自己封官?她与夏墨相认时日尚短,于朝中亦无根基,余公公偏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所为何来?还有马车前面那三颗骰子,施伍陆?四五六?哼哼,这姓叫他给起的……
“吁——”小陆子一声长唤,马车稳稳地停了下来,“二公子请下车!”
夏子轩隐约听得车外一阵嘈杂,掀开轿帘儿正待询问,却猛见十余身着朝服的官员纷纷向着马车扑来。
“这位便是金陵夏二公子吧?在下左赞善大夫何选冲,恭贺二公子荣任左司议郎!”
“下官右清纪郎李明吉,恭贺夏大人!”
“下官左司谏周东!”
“下官……”
众官手舞拜谒名帖和馈赠礼单,将马车团团围住。亏得夏子轩尚未下车,否则上次“金龙山之难”怕要重演一次了。
“各位大人少安毋躁,请先到府中客厅稍事休息,我家公子随后便至。”小陆子这句话说得极有分寸,虽然他与施伍二人对众官神色恭谨,但借着作揖施礼收拣名帖礼单的动作,已不着痕迹地将诸人隔离至马车两步开外。
夏子轩望罢心头一凛:原来——他们是会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