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第一天,阴天。
老屋是在山坳,车子根本开不进去。我们把车停在山脚村支部的时候,村里面的亲友们已经迎了出来,各种爷爷奶奶把陈磊的爷爷奶奶抱了个老泪纵横。
离开县城后爸爸妈妈很少回来,而陈磊每次放假回来也都是跟大伯一起玩——说起来,陈磊发现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很多小伙伴,超过10个人聚在一起的场合都会让陈磊窒息——所以乡里乡亲对陈磊而言还是很陌生的。
看爸爸妈妈也在和各种叔叔伯伯闲谈,陈磊兀自一人左顾右盼,丝丝在陈磊脚前脚后地奔跑。它好似很久不见青草泥土了,有点兴奋。
沿着村支部背后的山路蜿蜒而上,就到了陈磊家的东面那个坡道。还记得不?陈磊们老屋从南面看过去,屋前的村道有如一个横躺的S形。而现在,陈磊在S形的末端,也即快到陈磊家的小路尽头,看到一个红色身影闪过。
村里喜欢穿红色衣服的姑娘大妈不少,红色身影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这个红色身影闪过的速度太快了,远远超过正常人。
这还不算,红色身影消失的地方,还有黑气飘过。
陈磊翻个白眼。
尼玛。
陈磊有天眼并不意味着陈磊喜欢见鬼啊!
见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没有马上结束的意思,陈磊独自一个人悄悄走上小路。
离开喧闹人群100米后,能够听清林中鸟儿的呢喃声了。
陈磊驻足,眼瞧四下无人,才轻轻道,“出来吧。”
半晌没有反应。
只有草丛里的蟋蟀回应陈磊的问题。
丝丝从坡下奔上来,距离陈磊几米的距离时,也突然发现不对,喵呜一声怪叫,耳朵躺倒,对着某个地方嘶嘶作声,表情很凶。
陈磊朝它嘶吼的方向继续扬声,“你是谁?”
还是没有反应。
陈磊小心翼翼靠近草丛,双手暗结宝瓶印,只等孤魂野鬼出现,就一把拍出去。
忽而草丛一动,“抓住你啦!哈哈哈!”一个半大小孩蹦了出来。陈磊吓一跳,旋即又放下心来。这个小孩,陈磊认识,他叫陈胖,是个傻子,是狗婆的孙子。王狗婆一家从前专门养肉狗、杀狗腌狗肉来卖钱,但听说他们卖出来的狗比他们养的要多很多,大人们判断他们一定是到处悄悄捉家狗野狗来卖。总之又偷又骗外加杀生,狗婆一家但凡有点坏事情,大家就说是报应。说起来也真邪门,狗婆一家都不长寿,渐渐的只剩一个狗婆这么个老太太,年近90了,还要带着这个叫陈胖的傻孙子过活。一老一少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旧业是肯定操不起来了,狗婆就开始利用自己家比较大的前院后院,承接十里八亲的各种比较大型的红白喜事。因为她岁数大,见识广,认识的和尚道士也多,颇有些农村版公关公司的意思。总之谁家办个事,请和尚念个经,或是再有点什么简单的仪式,多半会找她。
陈胖陈磊小时候见过,小时候就是蠢胖蠢胖的样子。现在大概跟陈磊差不多年龄,膀大腰圆,常年不停流的鼻涕在人中那里形成了一道绿色的槽,小眼睛糊满眼屎,衣服上全是泥。总之脏就一个字。和他比起来,多吉简直光鲜亮丽。
突然间,他伸手来抓陈磊,还是那一句,“抓住你啦!抓住你啦!”
眼瞧着滚胖的脏手就要挥到陈磊身上,陈磊一把擒住他的两只手腕,“喂!”
一时间他的心跳脉络基本都在陈磊掌心指尖。
咦?
陈磊诧异地看看他,他那蠢钝的脸上,除了蠢钝还是蠢钝。
“陈胖,”陈磊问,“是不是谁对你做了什么?”
么字刚说完,冷不丁滚胖大叫一声,猛地抽回手,朝陈磊脚下吐了一口口水,跑了。
就在陈磊被陈胖分神的这几分钟里,那股黑气不知怎么的彻底消失了,遍寻不获。
陈磊看看丝丝,它也在看陈磊。早先的敌意也没了,它现在一脸富态风和日丽。
“喂,”陈磊问,“你个高僧,你是法海转世吧?唯独厌恶妖魔鬼怪。”
它回应陈磊一声嗲到骨头里的喵唔,扬起胖头闭着眼睛在空中虚点几下。
“是还不是啊?”陈磊笑,“如果你是法海,可搞笑了,你现在自己不也是个妖精。”
它提起脚来走掉,尾巴举得高高的,菊花晃来晃去。陈磊真是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它有什么高僧气质。
大人们终于叙完旧,和陈磊会合了。陈磊一全家人也在离开老屋十多年后,第一次这么齐整地跨进老屋大门。因为来之前爸妈拜托了邻居帮打扫卫生,所以老屋虽旧,拾掇得倒是很干净。木床上挂着干净的白纱帐,清水墙面和角落都没有蜘蛛网,玻璃清澈,虽是阴天,屋里亮亮堂堂。妈妈赞不绝口,陈磊心里惦记的却不是这些,张口就说,“妈妈,我要住东厢房。”
妈妈有些愕然,表情也有些僵硬,“为什么?你和爸爸睡一张大床不是挺好?不然你和爷爷奶奶他们睡好了。”
陈磊回答,“夏天多简单,给我个床垫子,床单一铺,我枕头都不用。”
扔下背包,陈磊不理妈妈的啰嗦,直接溜进东厢房。
帮陈磊家打扫的邻居根本不知道这两间房的玄机,打扫的时候一视同仁,把这边也整理得干干净净。当然,陈磊指的是:东厢房那一床一桌一柜,和空空荡荡的东偏房。
虽然现在在陈磊眼里,这两个房间的状况,完全不是普通人眼里那么回事。
陈磊先走进东厢房。东厢房和陈磊记忆中相差无几,只是在原本陈磊就能看见的柜子旁边,出现了一只大大的樟木箱。这种尺寸的大,陈磊从未见过,大约相当于普通箱子的四五倍。高度也很厉害,陈磊如果想要把箱子盖完全打开,恐怕需要踮起脚来。不过陈磊没有着急打开它,而是先打开了那只大伯拿出人偶来的柜子。
12岁那年大伯拿人偶的动作,到今天还记忆犹新。他像是怕什么东西跑出来一样紧张。
所以这一次,陈磊也很小心。右手缓缓拉门,左手捏佛指,手心金刚结正对越来越大的门缝。
嘎吱一声,木柜子打开,陈磊赫然发现诺大的柜子里,没有做任何隔断,只孤零零躺着一只硕大的死鸟。
死鸟很大,身体约有一尺来长,想来当年还活蹦乱跳,大伯是为了怕它飞走,打开柜门才如此小心翼翼。
死鸟面朝里、背向外,毛色灰暗,全无生命特征,好在没有腐败的尸臭气。陈磊大着胆子伸出手指戳一戳它,手指触感僵硬,鸟尸毫无反应。不仅如此,陈磊的左手心既没有发热,右手心的多吉也没有任何其他动静。说明这只死鸟没有妖化,在它所处的结界里,它就只是仅仅死去了而已。
陈磊轻轻掩上柜门,走到大樟木箱跟前。
可怕的事情出现了。
就在手刚扶上木箱的刹那,像是有某种电流通过陈磊全身一样!
陈磊的脑子嗡一声,四面空气极速变得稀薄,这个房间的四面墙极速向外褪去,衣衫长发全部无风而动,陈磊和樟木箱子,孤零零杵在一片荒凉的巨石滩头。脚下变成乱石堆,身旁是万丈深渊,轰鸣般的水流声从涧底传来。
啊!陈磊仓皇撒手,再一个瞬间的晃神后,眼前场景回复正常。
心跳得厉害,蹦蹦蹦,强力到让陈磊甚至有了痛感。
这个箱子里到底藏着什么?
平静片刻,陈磊再次尝试把手搭了上去。
同样的情景出现了!
像跌进时空隧道一样,电光火石之间,陈磊又离开了这个房间,到了刚才幻象过的那片乱石滩。不同的是,陈磊身边不再是箱子。陈磊身边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女人,她躺在那里,奄奄一息,陈磊捧起她的头,听见她说,“……父亲来接我了……父亲来接我了……”
啊!陈磊再次仓皇撒手,连退三步。
不行,不行,陈磊明确感到心脏那里传来的痛。不是因为心跳剧烈而带来的痛感,而是真真切切、永失陈磊爱的那种痛感。
不仅心痛,陈磊的头也痛得厉害,太阳穴突突直跳。太邪门了,这个箱子。里面装着什么?一万种可能性,鸟的尸体,狗的内脏,人的牙齿,还是怪兽的皮毛?
正在犹豫要不要再次尝试打开它,就听到妈妈在堂屋里叫陈磊,“小子,出来!”
陈磊还没有应声,她已经推开门,把头探进来,“哟,原来也不过就是这样。看当年你大伯那紧张样子,我还以为藏了什么宝贝呢。”
陈磊无语又无奈的望着她。
她还在说,“你一个人对着墙壁发什么呆……”大概是终于想起来陈磊的特殊身份与本领,忽然明白过来,“哦”一声,表情非常窘迫。
“……还是……你出来吧。”她干咳一声,四面望望,小声说道,“各位,对不起啊,我找我儿子说点事儿。”
陈磊噗嗤笑出来,“妈!什么各位?这里也就我们两个人,你想多了。”
她扁扁嘴,“礼多人不怪。”
陈磊给她接上去,“魑魅魍魉也不怪。”
她瞪陈磊一眼。
妈妈找陈磊不是别的,为着和陈磊商量摆酒席的场地。有几个选择,一来是在村支部,也就是刚刚大人们叙旧的那里。村支部是从前一所小学改的,有一个不大但是方正的广场,甚至还有一个主席台,以前大概是做演出用的,现在估计很方便大家开个会什么的。
另一个选择就是在狗婆家。
按说,在村支部办酒,约人吃饭、组织各吹拉弹唱都比较方便、现成好用。可是早上陈磊那一搭脉,让陈磊对陈胖和狗婆本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直接去问去了解吧,好像又很怪。如果是因为办事儿,顺带找他们聊聊不是更好?
(后面要开始讲雷子和陈方舟的故事了,已经有好几章没有提到了,晚一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