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暮色已然四合,凉风吹来,我们一老一少一妖一猫站在玻璃厂废墟里,那画面相当诡异。
丝丝并不怕多吉——此前是陈磊误会了——它像是一个非常负责任的人事部经理一样,对多吉有种“被我抓着你早退了吧”的那种轻蔑。此刻它看都懒得看多吉一眼,只在陈磊和陈婆的腿之间绕老绕去。
陈婆问多吉,“你是要继续瞎晃呢,还是跟我回去?”
多吉像是受够了呆在真身里的日子,一个劲儿摇头。
陈磊看着他,欲言又止。
陈婆像是能透视陈磊的心灵,“怎么你,小子?你想带他走?”
陈磊想一想,摇摇头。奇怪,陈磊内心有种蠢蠢欲动,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这上下右手那股凉丝丝的气又来了,好像多吉还在对着它吹气似的。
突然之间陈磊明白了,“多吉,你留了什么在陈磊手心里?!”
多吉哈哈一笑,拍一下手,像狂风卷落叶般旋转起来,呼的就消失在原地。而陈磊的右手,在他消失的一瞬间陡然凉意更甚,隐约还有流动之感。左手似乎感受到了右手的变化,掌心那股暖意也突然发作,像是有股电磁脉冲在涌动。
陈婆跌足,“小王八蛋,促狭鬼,被他想出这办法!”
陈磊骇然,举起右手,“不……不……不会……多吉不会在……在……在陈磊右手里吧???”
哇咔咔要不要这么精彩啊?!
陈磊左手金刚结,右手金刚杵,一仙一妖,一热一冷,这是要闹哪样啊?!
陈婆很同情地看着陈磊,“小子,你只能带着他走了。还好密宗讲究’左手常静右手常动’,他倒也会挑地方,你就带着他天南海北去转吧,总好过让他缩在老婆子我的那个柜子里头。而且,指不定哪天,多吉还能帮上你的大忙呢。”
好半天没有发声响的丝丝,此刻又很应景的“喵——”一声,率先结束四方会议,往陈磊家的方向走去。
午夜我们就此分手,各自回家休息。
用右手脱衣洗澡的时候,和用右手拿卫生纸擦屁股的时候,陈磊还是非常不自在。
陈磊的右手里住着一个男孩子啊。他到底是看得见呢?还是看得见呢?还是看得见呢?
真泥马要命。
次日陈磊问陈婆,“关于结界的含义,我还是糊里糊涂。是重叠的空间吗?这么说起来,我能同时身处两个叠加空间的同一时空之下?”
陈婆答,“你只说对了一半。其实,你不仅能同时身处两个叠加空间的同一时空之下,你还能同时身处两个叠加空间的两个不同时空下。这么说吧,就像你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你既和同学们一起下课经过玻璃厂,又和多吉一起在玻璃厂打斗。他们彼此却并不能触碰,因为那是两个空间。但你能。不仅如此,如果外力条件允许,你还可以和多吉一起在他所在结界打斗,假设他所在结界是一个可以移动和变化的结界,好比,在北京吧,甚至唐代的北京,那么即是说:你在2003年和同学下课经过玻璃厂,同时在唐朝的京城里和一个小妖缠斗。”
陈磊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就最后一句话听得最真切,“难不成,这就是……这就是……’穿越’?!”
陈婆眯起眼睛,“你的新鲜词儿还真多。”
后来事实证明,这确实就是穿越的真正起源。
很多时候我们会有一种“咦这一幕我怎么感觉曾经经历过?同样的空间、同样的人、说着同样的话?”
其实不是错觉,更不是脑子坏了;这只是人们出现在不同时间的相同空间里而已。
你如果不害怕,可以视这种情形为最简单的一种穿越。
说完玻璃厂结界的故事后,再说一个方河河底结界的故事。
前面陈磊提到过很多次,县城东南边有条河。这条河叫方河。
“方河里产金子”——不记得是哪一年开始有了这种说法。总之很多人买了淘金船,日日夜夜的在方河里下锚、钻井、淘金。
小时候的方河美景不再,不绝于耳的机器轰鸣声把两岸居民吵了个底朝天。
怪异的事,从那时开始,方河便每年都会淹死人。
最开初大家也觉得没什么,因为淘金帮来之前,方河因为水流湍急的关系,也偶有淹死人的现象。大家把这些事当个悲伤的新闻说说也就算了。
可是时间久了,人们开始觉得奇怪。因为每年淹死的,都是十七八岁的男孩或者女孩。是十七八岁哦。很多都正值高三或大一,是家里人灌注最多期望的年纪,也是即将能够出成果的年纪。
这一次的事情发生时,陈磊高考刚结束。
大暑将至,蝉鸣正浓,陈磊同班同学相约了去河里玩水。
尽管大家都知道这条河常常出事故,可人往往是这样,总觉得:我不会这么倒霉吧?
女生们多数都穿了薄薄的花裙子,在水边嬉戏外加摆造型;男生们基本全部丝毫不解风情的扑腾到水里,你追我赶起起伏伏的玩得高兴。长辈们说的好:青春期最大的误会就在于同龄男生永远没有女生成熟。
陈磊是属于安静的那一卦。虽然陈磊不经常男生玩在一起,但是比同龄人成熟。陈磊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往上游去。
方河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水域,当地人管它叫洄水区。在靠近西岸的二十米之内,水是逆向流的,只不过流动得非常缓慢。所以在离河岸二十米的地方,河流会泾渭分明的分成左右两种流向,水的颜色从浅绿到深绿突变,水温也会有一个突变——靠近岸边的洄水区比较温暖,过了那条线,河水突然很凉。你可以把方河视作一条深绿色的缎带上,镶着一条翠绿色的边。
至于形成原因嘛,爸爸给陈磊解释说,因为水流很急,而下游不远处有个急转弯,河水由于离心力的作用在岸边形成洄流;整条方河有洄流的仅此一段,别的地方倒也未见。
陈磊喜欢沿着洄流往上游游一段,然后突破分水岭游到河心位置顺水而下,再重新游回洄流区,如此循环往复,既省力,又好玩。
这天陈磊刚刚游了几个圈,就看见一群同学爬上一艘无人看管的淘金船,在船舷位置依次做着跳水表演。
那个叫陈莉莉的女生也在其中。
记得陈莉莉并不是因为陈磊暗恋他,而是因为他功课一流,和陈磊分属文理状元。和陈磊不一样的是,他长相清秀、爸爸还是副县长,简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绝对“校花”级人物。
轮到陈莉莉跳水,他微微甩甩了一下头发,纵身一跃,腿蹬得不够直,却也迎来男生尖叫声一片。
男生一片口哨声,半是起哄,半是两眼发亮。
陈磊无奈的笑了笑,转身游开。
待陈磊一个圈游完回到起点的时候,只见船头岸边全体混乱。
“你们赶紧下去看呀!”“下去了没找到人!”“怎么办这么长时间了!”
陈磊愣住,仰头问淘金船上的男生,“怎么了?”
有个男生像是刚从水里上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回答,“奇怪了——陈莉莉跳下去后——半天没动静——我们找——找——没找到——”
已经有女生开始哭,“怎么办?赶快叫人吧!”
还有女生嘶声力竭,“救命啊!”
周围大人们也围过来,“发生什么事了?”“又出事了?”“你们是高三学生吗?”
还有好事之徒已经在幸灾乐祸,“肯定是高三学生!年年淹死的都是高三学生!”
不知道为什么,陈磊第一反应就是攀住船舷,轻轻纵身上船。
那个回答陈磊问题的男生刚准备伸手拉陈磊,“哎?”了一声,陈磊已经站在他身边。
这节骨眼下,陈磊也顾不上掩饰自己的身手了。而且,更重要的是,陈磊一下就发现河中央某个位置,有一团阴沉沉的黑气,从河水中飘散出来。
那黑气来得非常诡异。陈磊发誓在陈莉莉下水之前肯定没有。
“你看到吗?”陈磊朝那男生指一下黑气,刚问出口又发现不对。这附近除了陈磊,恐怕也就丝丝能感觉到这团黑气。偏偏丝丝怕水怕得要死,早在陈磊下河之前就躲到离河岸八丈远的树荫下睡大觉去了。
果然,男生循着陈磊的手指极目远眺,“什么?看到什么?”
怎么办。陈磊一时也有点紧张。多吉,你给我滚出来,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可是右手毫无动静。
这家伙,估计也在睡大觉。
时间不等人。再多纠结也于事无补,眼下最好还是潜下去瞧个究竟。
陈磊刚要深呼吸,旁边男生蹭一下站起来,拉住陈磊的手臂道,“你要干嘛?你准备下去?”
“嗯。”陈磊瞥他一眼。咋了?难道我就不能救人哦?
不过陈磊好像误会了他。只见他搓了搓头发,凝视水面,嘴巴却对着陈磊说道,“我跟你一起。对了,我叫金浩。”
咦。这很重要吗?陈磊点一下头,也不打算再掩饰,“如果你跟得上我,就跟,如果喘不上气了,就到水面上换气,别硬撑,会把头憋坏的。”
他愕然瞪陈磊一眼。
陈磊气蕴丹田,纵身跃入水中。
刚说了,方河有一个洄流区是逆向流水。冒黑气的地方,大约在分水岭外的二十米位置。像陈磊那样玩儿似的转圈子并不累,可是要一口气从岸边游到那里,可费劲了。因为首先要抵抗逆流的流速大约二十米距离,然后在经过分水岭之后,抵抗顺流的流速大约二十米。看起来四十米直线距离,实际要游一个大大的S形。
因为这次游得急,在经过分水岭的时候,前所未有的水温骤降感觉让陈磊浑身一紧张,好悬没抽筋。待游到目的地附近时,陈磊的丹田之气耗去将近一半,余光一瞥,发现金浩倒还亦步亦趋的跟着,也算水性了得。
到底是孩子,陈磊忍不住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他朝陈磊咧嘴笑笑。
就在这时,陈磊看到一个人影朝我们走来。
是哦,你没看错。“走来”。
陈磊和金浩是像花样游泳运动员那样,一边手脚忙碌着抵抗水流,一边四下打探,其实满狼狈的,一会儿他蹬到陈磊的腿,一会儿陈磊挥到他的脸。
但这个人影,是顺着方河河底——到底河没河底陈磊也不清楚,总之如履平地——走过来的。
陈磊瞪大眼睛。朝金浩做个手势,他立刻明白,转身朝向人影。
糟糕。
待看清人影的面孔,陈磊一颗心凉到冰点。
这个人影已经是一团白雾了。
虽然白蒙蒙、表情呆滞,陈磊还是毫不费力地认出,人影就是陈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