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日的清晨,敦煌城墙总算出现在几人眼前。
“那些家伙可是跟了我们一路。”容子陵勒了勒缰绳,放慢了马的速度。
容行之点了点头,道:“怕是追兵,先进城再说。”
“也不知是哪个混球看上了小婉儿?”容子陵扫了婉衿大红的衣服一眼,笑道。
“恐怕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便是你我闯了人家的皇宫,如此大摇大摆的把人带了出来,这口气怕是谁也咽不下去的。”
未待容子陵接话,便听婉衿轻轻喊道:“你醒啦。”婉衿本独自骑着清歌紧跟带着千袭的容行之,自然时时看着千袭,见千袭睁开了眼,婉衿也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千袭觉着身上已经有些力气了,他知道这是因为二哥不住的给他塞上几颗灵丹妙药,再加上二哥和师傅时不时渡来的真力。千袭转头望了容子陵一眼,容子陵自然会意道他是在问瞒了婉衿没有。见容子陵点了点头,千袭才放下心来,冲婉衿笑了一笑,便从容行之身前跳了下来,翻身上到清歌的背上。
跟着千袭开口道:“不能……留在城里,王爷他们在协商停战事宜,敦煌数遭大劫,万万再经不起一次……”
容子陵皱了皱眉头:“难不成他回纥还有余力再与大兴打上一仗?”
千袭摇了摇头:“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们是大兴主将,恐怕那停战的盟约中又要多出些附加条件了;况且若是日后战乱又起,这也算得挑起争战的理由之一了。”
其中利害容行之又怎会不懂,也只得叹息一声,算作答应了。
容子陵心中又沉了一沉,本来指望让千袭到刺史府后好好休养,他再和二叔想想那蒲磐的解法,如此一来,不知要漂泊到哪里去,千袭又还能撑多久?
千袭的双臂从后面环了婉衿,才拽住缰绳,轻轻夹了马腹,清歌便一路小跑向前,跟在容行之、容子陵叔侄俩身后。
马蹄哒哒经过了刺史府,婉衿也只来得及匆匆扫上一眼那朱红色的大门,不知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想到这里心中不经一阵悲伤,却突然感觉到环住自己的双臂紧了紧,婉衿抬眸看了看千袭也正望向她的眼睛,那里面满满的全部都是温暖。不由又觉着没什么好难过的,至少,眼下,这个人还与自己在一起。
出了敦煌城慢慢东去,好在刚出了敦煌的百十里都是山路,弯弯绕绕,到了傍晚,竟将后面的追兵甩了个干净。容子陵再三确定后,终于松了口气,没有正面冲突,如此已是最好的结果。估摸着再往前走走,应该会有个投宿的地儿,四人便没有停下,驱马顺着山路继续小跑。
此时此刻,暮色四合,夕阳将这有些荒凉的山路映成一片金红,无比柔和的夕阳余晖洒到身上,竟是连心也跟着软了下来。千袭将下巴轻轻搁到婉衿肩上,用力嗅了嗅婉衿身上那淡淡的幽香,不禁觉着老天对他真的不薄。其实,千袭心里明白的很,蒲磐的毒性不走到心脉,对人的危害并不大,最多也就是晕上一晕,所以现在他还能精神的带着婉衿骑马小跑着。不过,这几日闹腾下来,那毒怕是离心脉不远了,他没什么放不下,唯有衿儿,他怕他死的时候,衿儿难过。不过看看前面那两个白衣飘飘的人,千袭又觉着没事了,他们都是衿儿最亲的人,会好好照顾衿儿的。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千袭只觉着便是现在死了也没什么。千袭没有注意到,他才十九岁,便已生出了这样的心境。
婉衿也是一直拽了衣服的袖子在发愣,千袭连叫了好几声,婉衿才反应过了,声音软软懦懦,甜甜的问了一句:“怎么了嘛?”两个共乘一骑,千袭自然没有看到婉衿眼里闪过的丝丝悲伤。
听得婉衿撒娇似的一问,千袭不由笑了,这丫头击玉般好听的声音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从儿时那奶声奶气的娃娃音一直到现在,原来,一晃都这么些年了。
“你喊我做什么,喊了我又不说话。”婉衿见千袭不搭理她,皱了皱鼻子。
“不做什么,不做什么便不能喊你了吗?”千袭凑在婉衿耳边故意说道。
“坏人!”婉衿嘟了嘟嘴,眼里满是笑意。
千袭也笑了起来,过了一会方正色道:“衿儿,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回纥皇宫里?”
婉衿抿抿唇,方缓缓道出了始末,千袭听了心里一阵难过,只不说话抱紧了婉衿。又过了一阵儿,婉衿见千袭也不理她,低声委屈道:“你不要我了,我才走的。”
“我知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千袭素来见不得婉衿委屈,连声哄道。
“那现在呢?你还要我吗?”婉衿抬眼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淡淡问道。
千袭霎时悲从中来,心道:衿儿,我怎么要得起你,如果可以,我千千万万个愿意陪你一辈子,但我活不了了,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你还是要与何姑娘一起,是吗?”婉衿见千袭没有回答,只当他还放不下曾经的承诺,心中难过,眼泪便流了出来。
明知婉衿是误会了,千袭却是有苦说不出,只静静抱着婉衿。哭了一阵,婉衿擦了擦泪:“罢了,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了。”
千袭自然知道这是婉衿赌气的话,从前也不知说了多少“我再不理你了”,过一阵便又欢欢喜喜的来拉他的手,但千袭心里还是不好受,若是他家小姐真是不要他了,那便真的无处归家了。千袭只轻轻道:“我活着一日,便陪着你一日,你说好不好,衿儿?”
“不好。什么死啊活啊的,你要一直陪着我。”婉衿绷直了脊背,扭过头去,几乎是贴着千袭的脸颊看着千袭。
千袭低头对婉衿一笑,心道:我自然一直陪着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婉衿见千袭笑了,又深深望了千袭一眼,才又靠回千袭身上。
前面容行之与容子陵自然不知后面一匹马上的这对小儿女好了闹,闹了又好,见不远处有炊烟,便轻喝了一声,向那里奔去。三匹马儿撒开了蹄子跑着,没一会便到了,眼前的是几间木屋,想来是这林间猎户的家。
容子陵只说是遇到了点麻烦,想在此处投宿一宿。房子的主人样子十分老实,乐呵呵的将四人迎了进去。房子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婉衿四下环顾,心里忽然一恸,房子很简陋,两个孩子长得也不是十分可爱,他们一家生活的很幸福,很幸福的样子。婉衿忽然就想到一年半前的那个祁连半山腰的小木屋,千袭和她的小窝。当时那么坚定的要千袭下山,可是现在不知道还回的回不去,不知道要是再让她选一次,她会不会选择留在那山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理纷扰,不问凡尘……
“小婉儿,愣什么呀,快过来。”容子陵冲婉衿眨了眨眼睛。
猎户将两间空房收拾了出来,让给他们四人住,容子陵叫婉衿过来是让婉衿帮着给千袭上上药。之前在回纥皇宫里肩上受下的一刀,早就不流血了,婉衿打了水将伤口及旁边的血污清理了一下,再上了药,包扎好。将手放到盆中清洗时,婉衿叹了口气:“我觉着你老是一身伤,你总能把自己能弄得一团糟。”千袭也只笑笑,不肯说话。
猎户的妻子热了些简单的饭菜,四个饿了半晌的人只觉着眼前的都是佳肴,婉衿含着筷子,眼中有泪,这是有多久,一家人没有坐在一块儿吃饭了……
饭后,千袭先哄了婉衿去睡,婉衿一番奔波也是真的累了,拽了千袭的衣角便睡下了。千袭坐在床边望了婉衿一会儿,才将婉衿的手从衣角上拿开,塞回被子,从房间出来去了另一间房,容行之与容子陵正等在那里。千袭知道容行之是要为他延缓蒲磐的毒性,才没有拒绝。
坐定之后,容行之一掌拍上千袭的天灵,“空亭日暮”真力便透顶而入,血气一通,千袭体内的“空亭日暮”与同宗内劲瞬间交汇,紧跟着“凤箫吟”也开始自行运转,行遍全身。
“终究是救不了你。”收了内息之后,容行之怅然一叹。
千袭却笑道:“便是饮鸩止渴也好,多活一时便是一时,活不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胡说八道!什么没什么好可惜的,我看可惜得很!”容子陵用扇子敲了敲千袭的头,将几颗丹药一股脑塞到千袭嘴里,呛得千袭直咳嗽。
“不许咳出来,我千辛万苦给你找来的药,不许浪费!”
“霸道。”
容子陵磨了磨牙,决定不和千袭计较。
“行了行了,也不嫌累,还不休息。”容子陵抚了抚额,只道: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啊。
天亮时,远处的天空隐隐显出了殷红,容行之望着窗外的天空几乎怔住,那是红莲焰,只有师门的人才有,所以,所以,是郁修!容行之情绪少有如此激动,不管是什么情况,总是要见上一见,不论其他,那蒲磐是郁修下的,施毒之人总归比他要了解这毒,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线生机的。
留下了一点银子,四人向着红莲焰升起的方向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