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沿着万级石阶顺势而上,峰巅就衡清门的一处胜景,漾月台。御剑飞行的修士可化作遁光,出入青冥,而没有筑基的就只能自己爬上去了。夕然他们往双脚上拍了神行符,踏上这布满苍藓裂痕的石阶。虽路程遥远落寞,但好在这一路有青山掩映,梨花飘雪,四人结伴而行,一路说说笑笑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经过一番艰难攀爬,他们终于登上了漾月台。回首再览群山,山涧玉梨树常年飘落梨花雪,一轮皓月挂在中天,碧池月影摇曳,波光粼粼,夕然拍掌感叹道:“真是个好地方!”
她话音刚落,顾盼的余光中却见玉梨树前,皎月光下,伫立着一位两鬓霜白、衣衫正单的人。他长身而立,两袖当风,独自在这万籁阒静的夜色中,出神地凝望着飘渺的远方。
“师兄,你还在这里?”夕然来到他身边问道,打破了他的孤寂。
林清回过神来,这一声问候仿佛是从记忆中传来,却又真切地出现在眼前。
夕然没想到两年后再见林清还是在漾月台,也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他都有种说不出的伤感,只觉在他的身上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好像总是孤身一人,便邀请道:“林师兄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呀?”
只见这帮人已在碧池边选了一处好景致,席地而坐,铺垫上摆满杯盘,酒肉瓜果一应呈上。乔可茹还对夕然招了招手,唤她过来。
林清神情冷漠,可还不待他答应,夕然就拉着他过去了。
“师兄师姐,这位是林清师兄,我请他来坐坐,你们不介意吧。”夕然问他们道。
闵至青笑笑道:“多一个人还热闹些,快请坐。”
男人都是好酒的,如此聚会岂能不带酒水,只见彭鹄拎起一坛谷酿,为林清和大家斟上。不多时,他们就相邀着推杯换盏。月光下,你来我往,觥筹交错。
没想到闵至青一个大男人却很会烧菜,他将打回来的灵兽烧制得如此美色美味,看着就口涎生津,不过也是为了博乔可茹的芳心才这般上心。这倒是便宜了夕然,她已吃得是满嘴流油,手筷纷飞了。
这酒至半酣,闵至青兴趣所致,开始自我介绍道:“我本就是云阳城里的一个小杂役,每日做活的时候,看着往来茶馆的修士羡慕不已,后来有幸被仙人选中,还拜入了衡清门,从此只求一心修真,期望能早日元婴。”
彭鹄难得地开口道:“彭家是修真世家,肩负家族的重负,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能继鹏鹄之志,平步青云,光耀门楣,我所求的也是如此。”
“我倒是不求能真的得道升仙,只想要个对我好的人结成双休伴侣,相濡以沫,往后的路能走多远是多远。”乔可茹刚说完,一抬眼,就迎上了闵至青与彭鹄投来的目光,弄得她一脸红云,低下头去,推了把身边的夕然道:“夕师妹,你呢?”
夕然正一手抓着兽腿,一手夹着菜,吃得不亦乐乎,“我吗?我是被一个人从俗世战火的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也是他带我来修真界,入仙途,我资质不好,只求能一生自由自在的,好吃好睡没烦恼,而后将这修仙大道一直走下去。”
闵至青道:“夕师妹是道心坚定之辈,又勤奋刻苦,我想你一定会成功,说不定我们这群人中就数你走的最远呢。”
“好,成你吉言,我敬你一杯。”
闵至青含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却见林清自顾在一旁喝酒,不言不语,怔怔地出神,此情此景,他是那样的留恋,而如今只能溯洄到无尽的回忆中,却再也回不到眼前。
“林师兄,你怎么了?”夕然见他神色不对,好似勾起了封尘的伤心往事。
“我想到了从前,本来我们有六个人,曾几何时也是在这漾月台上把酒言欢,谈笑风生。我是大师兄,二师弟是练体修士,英姿飒飒,肆意张华;三师妹美貌绝伦,聪颖过人;四师弟精通音律,谈吐潇洒,风华绝代;五师妹……”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似是割开了心底的伤痕,痛饮了一口酒道:“五师妹素淡如月,疏落空灵,不似凡人;还有六师弟,个头最小,灵活可爱,喜欢倒弄药剂。那时,四师弟弹琴,三师妹伴舞,五师妹讲故事,我等就在一旁助兴,满目梨花雪飞扬,沉醉得不知年月。”
“那后来呢?”夕然听得兴起,好奇地问道。
“死的死,散的散,这漾月台上就只剩我一人了。”
在场的众人皆是沉默,生怕再勾起林青的伤感。
良久,只听乔可茹关切地问道:“那些走散的人,你有找过他们吗?也许还能回来。”
“连我都不再是从前的我了,又如何奢望能够找回她们?”林清怅然一声,望着碧池里自己的倒影,抬手摸了摸斑白的鬓角,不知这些年可曾有皱纹爬上脸颊。静静地,他低声说了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得清的话,“七百年啊七百年。”
漾月台前一轮仙月正圆,他嘴角掠过一抹凄凉,以手指月道:“万古长空,只有你永恒圆满,人生寄蜉蝣于天地,终究是个过客。如今我修为至此,可是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依旧两手空空长嗟叹。”
“好,说得好,当浮一大白。”闵至青与彭鹄听到尽兴处,同时举起酒杯敬他。
一杯过后,林清夹起竹筷敲着杯碗,另一只手指节轻轻弹在桌上,敲着韵律,如凡人一般击筑弹歌,那声音,格调幽咽,怆然含悲:“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
夕然他们渐渐地入了神。
就在这时,天际一道遁光划过,上面的那人看着此情此景不由一怔,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清戛然而止,目光闪了闪,道:“我先走了,你们继续。”说着,他站起身来,顺着万层石阶走了下去,形单影只。
“那位林师兄真可怜。”乔可茹看着他的背影,深有感触地叹道。
“我们不会像他那样。人生无常,就更要珍惜时光,我打算回去就闭关冲击筑基。”闵至青道。
“恩,我也有此想法,愿戊辰院的人都能筑基成功!”夕然笑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