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嬷嬷竟也难得不正经了一把,“对你,老身向来没有手下留情过。”
虽是玩笑话,但也有几分真实,她对北堂雪的严厉和苛刻的确是从未手下留情过,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却是一心为了北堂雪好。
若说一开始是皇命难违来到北堂府,那么之后,便是一颗心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时而稳重时而任性的小丫头片子给融化了,说来连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她一个人活过来了大半辈子,什么人都见过,却还是头一次对一个小丫头产生了莫名的亲切之情。
而眼见着她今日便要嫁做人妇,心中欣慰有余,也存着几分不舍。她是宫中派来的调教嬷嬷,她嫁入王府之后,她便就得功成身退了。
戚嬷嬷的开面手法极其熟稔,动作利索,每绞一下都让北堂雪疼的龇牙咧嘴。
堆心在一旁瞪大着眼睛看,似乎在观赏什么有趣的表演一样,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片段。
开完脸后,北堂雪望着镜中那张红彤彤的脸,全然没了平日里的盈白,像是熟透了的西红柿。让她一阵担忧,哭丧着脸问道:“啊?这该不会一整日都得是这么一副丑模样吧?”
堆心拿了温热的湿巾帮她敷脸,疼痛感才缓解了一些。
戚嬷嬷理也没有理她的问话。示意北堂雪仰脸倚在椅背上,将手中细薄锋利的擦拭干净,开始为她仔仔细细的修整眉鬓处多余的毛发。
北堂雪老老实实的让几人忙前忙后的伺候着,更衣,梳发。描妆。
戚嬷嬷早前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一手好妆术自然不在话下。
北堂雪有些受宠若惊,这本该是她们几个丫鬟做的事情,而戚嬷嬷却坚持要亲自来。
脸上的红潮已消退,粉饰之后,较于平常更是莹润白皙。像是上好的白玉雕琢而成,胭脂扫过颧骨之处,添上了淡淡的红晕。动人至极。
眼角处被戚嬷嬷用削的尖细的黑炭着手勾勒了漂亮的弧度。
戚嬷嬷抬眼望向镜中,竟是一怔。
卷翘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水晶般的双眸本就美极,微微上翘的眼角处又添妩媚,这般看去,怎是一句惊艳和迫人形容得了。
额前的青丝第一次全部梳起。露出了光洁的额头,整张脸上仿佛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堆心几人架起了一人高的铜镜。镜面提前便用银粉仔细地磨光过,比平日里的铜镜清晰的太多,甚至连她的眉发都映照的清楚。
秀长的娥眉被价值不菲的螺子黛扫过,精巧的鼻梁下那张樱唇用最成色最好的朱脂涂过。
织缎绣金的华丽嫁衣繁琐而精致,堆心为她束上腰封,看了镜中的北堂雪,灿然笑开:“小姐,真美。”
没有太多华丽奉承的辞藻。
北堂雪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眉眼间的光彩让几人全部看呆了去。
此刻的北堂雪,再不是那个只可称为清灵的少女,直到这一刻,才显现出了上天赋予她的厚爱惊人的美貌。
“嗷呦!”小小花忽然仰头长啸了一声。
“连小小花也觉得小姐很美呢。”光萼笑嘻嘻的道。
北堂雪去摸它的脑袋,“今日人多眼杂,不好一起带着你,三日后我便回来接你过去,好不好?”
小小花又低低叫了几声,像是有些不安,北堂雪只当它在闹情绪,没搁在心上。
最后冠上精美沉重的凤冠钗笄,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天色才开始蒙蒙发亮。
北堂天漠同北堂烨不比北堂雪晚起多久,赶在吉时之前来到了栖芳院。
北堂雪见二人皆是应景的穿了一身玄色吉服,头发冠的端正干净,眼睛一阵酸涩,“爹,哥哥。”
这是她的父兄,尽他们所能的给了她一切宠爱和保护。
而今日,她便要离开他们,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北堂天漠深深望了她一眼,手放在她肩膀上拍了几下,本来准备好的话如鲠在喉,如何也开不了口,本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朝廷上面不改色的丞相,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睛。
北堂雪鼻子一酸,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北堂烨扯开一个笑,“可千万别哭啊,这么好看的妆若是花掉,可没时间帮你重描。”
北堂雪低垂着头,头上凤冠镶着的大红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垂了下来,恰巧遮住了她强忍哭意的神情。
北堂天漠扶着她坐了下来,“好了,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日后还是可以常常回来的。”
话虽是在安慰北堂雪,却连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了。
北堂雪哽咽的“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几人都缄口不言,气氛明显的流淌着离别的哀伤。
北堂雪不敢开口,她怕一说话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一个世纪的漫长,又像是翻上一页书的眨眼功夫。
直到传来喜庆的声乐锣击声,将寂静打碎。
是王府里迎亲的队伍来了。
北堂雪只觉心被人狠的一揪,纤白的手指涂了蔻丹,狠狠的攥着手下光滑柔亮的衣料。
穿扮花哨的喜娘被丫鬟引着到了栖芳院,一脸的喜气行着礼:“见过北堂丞相,北堂将军,在这儿给您道喜了。”
北堂天漠微笑着颔首,让人给了赏。
喜娘笑意更甚,走到北堂雪跟前,先是讨喜的夸赞了北堂雪一番,才笑呵呵的道,“王府里迎亲的来了,新娘子该要上轿了!”
北堂雪仍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塑。
北堂天漠笑叹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切莫误了吉时啊。”
北堂雪这才缓缓起了身,走到北堂天漠,撩起沉重的裙摆,屈膝跪下。
“你这孩子快起来!”北堂天漠无奈的摇头,伸手去扶她,却被北堂雪推开。
固执的扣了三个头,还是没能开得了口说些什么,被堆心和云实一人一边的扶了起来,由戚嬷嬷为她盖上了边缘缀着金珠的红盖头。
眼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淌。
“来,哥背你出去”北堂烨在她跟前弯下腰,尽量放松着口气道。
栖芳院到北堂府门前是一段不短的路程,这一路上除了喜娘喋喋不休的说着吉利话外,都没人开口。
北堂雪忽然想起了那年山中,北堂烨也是这样背着她,好像永远都不会累。
门前是长长的迎亲队伍,绑着大红绸的马上端坐着两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身形瘦弱些的小声的道:“你说王爷知道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我办了?”
“说不准”
那人闻言猛的抬头,竟是男扮女装的金挽池,“不会吧,我好歹也是为了他新娘子的安全着想。万一半路上遇到抢亲的,什么的,我不比那些个侍卫要有用的多!”
黄书航听她为自己私心想看北堂雪出嫁找借口,竭力忍着笑,抬眼望向门中,“快看,人出来了。”
金挽池抬眼望去,那晃眼的一抹红色,正是被北堂烨背着出来的北堂雪。
卫国是有着娶妻要新郎亲自上门迎亲的习俗,但是宿根毕竟出身皇家,亲自接亲未免有失参份,他自是不在乎这些,一开始是坚持要亲自过来,但终究拗不过北堂雪,只好作罢。
北堂雪之所以反对不过是不想太过惹人耳目,也是怕他表现的如此明显的宠溺会招来攸允的猜疑,但终究,心底还是有着些许遗憾。
北堂烨前脚背着她出了北堂府的大门,耳畔便是震耳的鞭炮声。
炮仗声之大,甚至让她生出了不安。
周围人的笑声,不绝于耳的乐声,北堂烨放下她之前低声的交待,她都没有听的太清晰。
在喜娘的指引下忐忑而小心的上了轿,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谨遵着戚嬷嬷的教导。
直到喧嚣声渐小,耳畔只剩下悦耳的笙乐敲击声,才猛然回神自己离北堂府已经很远了。
没敢去掀盖头,摸索着寻到一侧的帘子,掀开了一角,试探的问道:“堆心,你在吗?”
帘外传来堆心欢快的声音,答道:“小姐,奴婢在呢!”
紧随而来是喜娘安抚的话,明显是经验老成的口气,叫北堂雪心里安定了不少。
坐在轿中的北堂雪并不知道,此刻不管是在街两侧看热闹的百姓,还是在酒楼中遥望的宾客,皆是一副惊诧不已的模样。
是因为她身后看不到尽头,让人叹为观止的丰厚嫁妆。
喜娘回头看了一眼,也是瞪大了眼珠子,有钱人家嫁女儿,她不是头一次见,但这种妆奁阵势,却是闻所未闻。
虽是不知那一车车的里头儿是装的什么,但那可以眼见的半人高的血珊瑚石,白玉雕成的镂空屏风,成对的雕花乌木柜。就足以让人膛目结舌了。
北堂家世代为官,祖上又是富商,家底自然丰厚,但北堂家一向低调,不喜奢华,一来二去便被人忽略了这些,今日如此阔绰的出手,是叫众人大大的惊愕了一番。
女子出嫁时候的嫁妆一般决定着在夫家的位置,太寒酸会遭夫家的人嫌弃,虽说宿根根本不在乎这个,六王府里更没有能去嫌弃北堂雪的人,但这重之又重的嫁妆,所寄托的是北堂天漠那比它本身更重的感情。
北堂府门前,王管家还在捧着长长的卷单在一旁核对着,有络绎不绝的家丁往外继续搬运着,“紫檀龙凤五屏峰铜镜台一件,紫檀雕花洋大插屏成对、紫檀足踏成对、紫檀雕花匣子二十件、紫檀雕花箱子二十只、红雕漆喜字桌灯、紫檀雕福寿连三镜支一件。”
“小心着点儿,这两车装瓷器,可千万不能磕着碰着。”
“紫定玉壶春瓶、官窑天青釉笔架、钧窑玫瑰紫釉鼓钉三足洗、窑白釉褐彩刻龙纹瓶、青铜错银兽耳扁壶、双耳铜香炉西周镂空双耳龙鼎、春秋镂空花八龙方瓶、白瓷花囊一对,填白盖碗一套。”
北堂天漠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望着忙碌的家丁们似是入了神。
北堂烨站在他身旁,二人的表情如出一辙。
北堂天漠叹了一口气,“你妹妹一走,爹心里总觉得跟少了一大块肉一样。”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得亏只生了这么一个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