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按照月凝的计划刚从房间走出来的月晴,闻得这带些歉意的声音。不由得望去,只见一身蓝衣的翩翩公子立在下面,举手投足间带着股文雅,月晴打小便偏爱那些伤春悲秋,文人雅士所著的文章,这性子也是柔的一塌糊涂,更是头次出谷,一时望见这书里走出来的人物那般的公子,只是这一眼,便陷了进去。
那公子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抬头望去,一时也是愣然,一袭白衣眉目如画的她立在楼梯处。右手轻抚木栏,纯净的如一汪春水般的眸子,荡漾着恍人心神的光芒。凭空让他觉得有些心跳加剧。
月晴见他望向自己,不由得脸红了红,回了回神才又往楼下迈步。
而这楼下的婆子见众人都偏向了月凝。更是急了几分,竟然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朝着月凝便是砰砰砰的磕起了响头:“姑娘,我什么都不说了,都是我二人的错,只求姑娘能放过我夫妻二人,让我们离开吧!”她现在只想着能赶紧离开。自己干的这事儿可不能漏了陷,万一闹大了那可是要上官府的。
众人见这婆子磕到头破血流,痛哭流涕的模样并不似作假。加上年纪也有些大了看着很是可怜,那憨厚的老汉又一副不敢吭声的模样,一时间真真是闻声伤心听者流泪。
“姑娘,既然她要走您就让她走便是了。”没人再好奇她为什么要走,不过人家既然都这般了。哪里还有不让人走的理儿?
“是啊,都这般年纪了。看着怪可怜。”一位妇人说着便上前扶起了跪地的婆子,婆子这回倒是没甩开,抽泣着站了起来。
月凝的脸上又是一阵悲切:“大娘,我没说不让您走啊,只是您忘了东西。阿姐,东西给大娘拿下来了吧?”
婆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自己哪里落下什么东西了?
月晴点了点头,便从袖子拿出一沓子厚厚的有些泛黄的纸张,月凝伸手接过,便一副无害的模样道:“大娘,您看这可不是您落下的吗,我方才见你走的急,这才追出来的。”
这婆子见这厚厚的黄纸,一时间脸色白的已近昏厥,明明很想一把抢过来,却实在又不敢接。
老汉也是抖了抖,众人见状对这沓子纸也是带了几分好奇。
月凝见状低了低声音道:“大娘,虽然您对我有恩,但我和阿姐说什么也不能随您去那种地方的,这些卖身契我和阿姐起初是想烧了的,但想到您对我有恩便想着还是还给您的好,只是我想求求大娘,行行好放了这些姑娘,毕竟这些姑娘着实是可怜的很。”说完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望向战栗不止的婆子。
众人闻声无一不是吸了口冷气,原来这婆子还是个败坏良家女子的人贩子,昨天之所以对这姑娘那般好,原来是有目的的。
“真是人心隔肚皮啊。”
“大娘,做人怎能这样,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会遭到报应的!”
北堂天漠望着月凝一副愧疚的模样,不由得又是一阵大男子的保护欲作祟:“姑娘,你莫怕,有在下在,定不让他们动你一根指头。”
说完还摸了摸腰间的镶玉宝剑。
月凝在心里又是一阵暗笑,怎会有这样的傻大个。
心思玲珑的李炳自然不似北堂天漠这般搞不清状况,这姑娘可滑头的很,若是真的有心报恩,便不会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了,何况,这夫妻二人颇为惨烈的模样,哪里是摔个楼梯那般简单。
不过这二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值得他同情的,昨夜明显就是有心要害这姐妹俩,只是倒霉遇到了这个鬼灵精,这下倒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想到这里,李炳才认真的打量起了这看似胆怯的女子,一时竟也觉得恍若不食烟火的精灵,空灵中带着皎洁,那双眼睛说是纯净但偏偏又带着些恶趣味的光芒。
好一会才上前打圆场道:“这位大娘,我们也不为难你二人,今日你要走大家也不拦着,只是这些卖身契定是不能还给你了,你也得当着大伙的面起个誓做个保证,以后不做这害人的勾当了,若是以后再犯,可没这般幸运了。”
婆子闻言便是一怔,不做这个那自己夫妻二人要以何为生?随即又想到还是保命要紧,若真被送了官府,这便是掉脑袋的罪名。
便对老汉使了使眼色,二人这才站在一起字正腔圆,神情严肃的起了毒誓。
李炳上前拿过月凝手中的卖身契,在众人的注视下,丢进了那取暖的火盆子里。
婆子和老汉看着这些契约很快被火舌吞没,不一会儿就化成了灰烬,觉得就像是在抽自己的血。
婆子晃过神来便拉着鼻青脸肿的老汉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大门,上马车的时候还跌了一跤,也得亏地上是厚厚的软雪,要不然这一跤定也是伤上加伤。
众人望着马车渐渐走远的模样,都生出一份自豪的心绪来,觉着自己既救了这么多无辜的女子,又宽恕了这等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要说这人还真都是有着些自相矛盾的,在他逛窑子的时候从不会想这姑娘如何可怜,怎么被卖到清楼之中的,是个十足的风流嫖客,但若是遇到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等事情时,一时也会觉得义愤填膺,有刀的便想拔出来助一助,没刀的也要动一动嘴皮子指责一番,也是十足的见义勇为的好壮士。
戏演完了,也看完了,月家姐妹二人便相携着上了楼,这楼下的北堂天漠李炳和那位蓝衣男子,却都恍若失了心神,只是这短短的时间里萌发的情愫,日后谁会曾想,三人的命数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后更都成了萦绕一生的牵绊和执念。
有些东西,埋在心里,纵使岁月流逝,光阴催人老去,也不曾蒙上灰尘,每每思及都是十年如一日的清晰。
突然闯进那个大雪纷扬的时光里的月家姐妹,之于三人,便是这般。
近来北堂雪出入挽仙楼的次数很频繁。
说没察觉到挽仙楼的不同寻常之处那是说瞎话,但却没多过问。
宿根总是呆在最高的挽月楼,也不避讳北堂雪偷偷撇来探索的目光,翻看着一封封密报和请示。
北堂雪看的乏了,会趴在桌子上望天,打个哈欠,周遭只有沙沙的纸张响声。
直到许多年后,这个画面仍叫北堂雪觉得是她波折的人生中最难求的安好模样。
宿根将事情全部处理完,见她这副发呆的模样,道:“怎不去找你黄大哥和金掌柜解闷儿,非得陪我干坐着。”
北堂雪思绪此刻散的很,信口道,“我才不要做电灯泡”
宿根闻言无奈的笑了一声,一边整理着手中的信报,“电灯泡?又是你那里的方言?是怎么一个意思,跟我说一说。”
北堂雪这才扭头望向他,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说着不着边际的废话,“三日后便大年初一了吧?”
宿根轻笑了一声,“大年初一怎么碍着你了?”
北堂雪望他脸色不错,脑中回响着华颜的话,皇上又吐血了,身子见差。
想起那一日在御书房中,那个帝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父亲的悲凉,顿觉勇气倍增,“此次宫宴,你还不回宫么?”
宿根敏感的注意到她用的是“回”,而不是“进”。
手下动作一顿,半晌才抬眼望她,“小凉又同你说什么了?”
“这跟她没关系,是我自己想问的”北堂雪见他似乎想转移话题,固执的答道。
宿根忽而摇头一笑,握住她微凉的手指,“进宫去做什么。那么多人无聊的很,你不是不知道我不喜那种场合。除夕一同去护城河放天灯可好?”
北堂雪见他如此左右言他,垂了垂眼帘,“皇上他或许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他为你所做的一切,已是他的极限了。”
宿根脸上笑意无存。
静默半晌,他将视线投放到云波之中,“我知道,只是有些事情始终觉得没办法释怀。”
“我娘亲是被他强行带入宫中的,而生下我。也非我娘亲所愿。幼年里,我娘亲对我十分不喜,常对我说。她根本不属于这里,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迟早都要离去。”
说到此处,宿根神情现出嘲讽,“然后。她真的走了,走的时候她一脸的不舍,那是我唯一一次在她脸上见到除了厌恶和痛恨之外的其它表情。”
北堂雪越听越觉得惊诧,竟没想到宿根的娘亲进宫竟然是被迫。
而且他们母子二人的感情似乎也没她猜想的那么好。
宿根神色痛苦,似乎想起了更多不好的回忆。
北堂雪反握住他的手,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那宫宴不去也罢。”
各人有各人的过往,她不该自以为是想的简单就贸贸然的试着调节他多年来的坚持。
宿根知晓她的想法。平复了心绪,反去安慰她,“说出来觉得心里似乎好了许多,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是夜,允亲王府灯火通亮。
璐璐自攸允书房中行了出来。怀中抱着银雪。
蹙着一对好看的眉头,小声的道。”银雪,你有没有觉得允哥哥近来有些奇怪。”
待她走远之后,一个身形敏捷的黑影无声的靠近了书房,轻声叩门,听清房内的回音之后,方推门而入,书房两侧的守卫恍若未见,目光探查着每一处角落。
“塔兰参加王爷。”
女子微微抬首,一双碧眼幽亮璀璨,“不知王爷此次有何指示?”
脸上的笑意却在攸允抬头的瞬间僵住,“王爷”
攸允一双眼睛竟是渐渐浮现出暗红的颜色,此般直直的盯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近来急于求成修炼魂噬,体内阳火过剩,便使得瞳孔变色,方才有璐璐在,他动用了内力去压制变了颜色的瞳孔,导致本就不稳的内息越发失调。
塔兰是西域人,虽擅长旁门暗器,却没听过魂噬的名号,眼下得见他瞳色大异,未免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