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赶车之人闻言脸色登时一黑,“哼,绕路?你可知这马车中是何人,耽误我家主子的大事,你担当得起吗?”
车夫本就是老实人,虽是在丞相府里当差,但却是没有任何的气焰,加上嘴笨,被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手足无措起来。
“这。”
北堂雪轻哼了一声,她们的马车现在这个样子,傻子也看得出是动不了了,竟还咄咄相逼,且还抬出了身份压人。
“我们的马车现在移不开,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家主子若真的有急事,更不该在此耽搁,若真是耽误你家主子的大事,也是因为他有你这样一个不分轻重缓急的奴才,我们驱车至此,又不是故意不肯向让,耽误了事情与我们有何干系?”
赶车的是一位白净的少年,平素横行的惯了,被这番话一堵,听声音还是一位小姑娘,越发觉得羞愤,“大胆刁女!竟敢忤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北堂雪一愣,竟是慕冬。
“住口。”清冷的声音传出,就算是在炎热的夏季,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赶车的少年一愣,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平素这些小事都是他拿主意,太子殿下何时放在心上过了?虽是不解,但还是垂首恭敬的道:“属下多嘴。”
慕冬从不觉得仗势欺人有什么不好,亦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白了就是不在乎。
只要手下们做事不要太过没规矩,他从来都不会去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可方才少年口中吐出的刁女二字,是叫他皱了眉头。
“过来,我送你回府。”
由于两辆马车前后挨得很紧,即使他的声音不大,还是叫北堂雪听得明白。
只当慕冬是说个场面话,便道:“多谢殿下好意,还是不耽搁殿下行程了。只是我们的马车一时半刻真的移不开,还请殿下绕道而行吧。”
“我途经北堂府而已,真怕耽搁我的行程,就莫要推辞了。”
任谁也听得出,口气满是不容置喙的意味。
放在从前,北堂雪定会觉得这样的人自大又狂妄,像是他决定的事就万万容不得别人置疑一样。
可她这些日子也隐隐了解到了这个看似冰冷的人,看似自大的话实则是他对别人好的一种方式。
犹豫间,便听车夫道:“小姐,这马车陷得太深,只怕没几个人推不出来,不若您先随殿下回府去吧,再差人过来帮忙!小的在这里守着便是了!”
北堂雪想了一想,这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又实在觉得慕冬的气势迫人,不敢再耽搁,便被堆心扶着下了马车。
走到那辆马车跟前,便见一只大手将帘子拨开,视线闯入一方洁白的衣角。
待她坐定之后,马车掉了头绕路。
赶车的少年脸上一派迷惘,是不知向来独来独往的殿下,何时竟这么热心了。
他要去的地方,压根就不曾途经北堂府好不好,但他作为一个手下,自然是懂得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只是心下后悔方才对北堂雪吼的那一通话。
此刻坐在慕冬对面的北堂雪只将视线放到怀中的琴上,不知该说什么,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慕冬应当是不喜欢别人搭话的,便牢牢的闭了嘴。
堆心更甚,一副大气儿也不敢出的模样,坐的直直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目不斜视的垂着头,如同一座蜡像。
慕冬见二人如此,望了北堂雪一眼,便合上了眼睛养神。
于是,一路人没人说过一个字。
直到马车停在北堂府门前的时候,北堂雪方道:“多谢殿下相送。”
慕冬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对她微微点头,目送着她下了马车。
见有下人撑着伞走了出来,将她护到伞下,这才收回了视线,黑曜石般的眼眸闪着弱光。
堆心直到回了栖芳院,才回了神,松了一口大气儿道:“小姐,方才在马车里,奴婢都快要窒息了。”
北堂雪换了干爽的衣服,正被垂丝擦拭着头发,笑道:“有人掐着你的脖子,捂着你的嘴,不让你喘气儿了?”
堆心的脸一红:“是奴婢胆小的紧。”
垂丝望她一眼,“快去换身衣裳,将头发擦一擦吧,一股子潮气。”
堆心嘿嘿一笑,这才将怀中护的好好的琴谱放到了案上,回房去换了衣服。
“听堆心说,昨日顾大人又来了北堂府?”北堂雪歪着头望着垂丝,一脸的兴味。
垂丝擦头发的手一顿,很快恢复正常,“回小姐,是来过。”
北堂雪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突然转了话题:“今日去国学院的时候,经过状元府,见了好些媒婆,早前就听说状元府的门槛儿都快被媒婆给踏破了,今日一见确实是过之而不及啊!”
垂丝的眼神闪过失落的神情,极快的掩去。
次日天色晴的甚好,北堂雪同宿根去了茶楼听书,却在茶楼之中“偶遇”了周云霓。
“六王爷,表妹。”周云霓浅笑着走近,因宿根在此,自然没对北堂雪摆脸色。
北堂雪喝了一口茶,对她微微点头,没有想要留她坐的意思。
宿根对她礼貌的点头,是知道北堂雪对周云霓的态度,也就不做声。
周云霓站了好一会儿,尴尬的笑了两声,这才道:“表妹应是不介意与我同桌吧?”
北堂雪微微一笑,将视线放到了说书台上,道:“表姐做事一向洒脱,又何须征求我的意见?”
这话说得正是一语双关。
周云霓脸色微微一变,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坐到了北堂雪对面。
说书先生早讲三国将完,现在换成了一个北堂雪没听话的段子,她听得入神,一时也分散了对周云霓的注意,心情才微微好上一些。
宿根说是听书,不如说是看人的成分居多,一双眼睛时刻不离北堂雪。
北堂雪被他盯得有几分不自在,咳了咳道:“你不听书,老是盯着我做什么?”
宿根一笑,转着手中的茶盏,“听书又不必用眼睛去听,我几天没见你,多看几眼还不行了?”
北堂雪笑瞥了他一眼:“嘁喝你的茶吧!”
周云霓眼见二人旁若无人的说说笑笑,像是当她不存在一样,心中对北堂雪的厌恶又增了几分。
若说刚进府的时候她只是对北堂雪有些看不对眼,那么现在,就是视她为眼中钉了,心下总是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她有爹疼着、有兄长护着、整座府里的人都那么喜欢她,又有六王爷这么优秀的男子倾心相附!
明明她什么都不比她差。境遇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不甘心!
周云霓握紧了粉拳,心中的想法越加的坚定。
“六王爷和北堂小姐也来听书?”
北堂雪循声望去,却见是明水浣。
北堂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今天怎来了这么多让人闹心的人。
但见她一脸坦然的望着自己,像那次在琴艺上陷害她的人不是她明水浣一样,若不是她当时那一眼的失神,只怕北堂雪还真不能相信是她。
上次马场之事,北堂雪也曾怀疑过她,毕竟有了第一次,第二次总会第一个想到她。
可华颜查出来的结果却是马儿临时发疯,喂马的人皆被逐个审查过。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一场意外而已,既然她没事。一来二去的这件事便被抛到了脑后。
“明小姐。”北堂雪对她微微点头示意,是觉得没理由更没必要撕破脸。
明水浣莞尔一笑,是令茶楼中的大多数人都被吸去了心神,在心里叹上一声不愧是卫国第一大美人儿。
“那就不打扰六王爷和北堂小姐了。”明水浣似乎心情很好,就连北堂雪也感觉的到。
见她施施然的上了二楼。宿根才小声地问道:“你同她有过节?”
“你怎么知道的?”
宿根失笑,“你对喜欢和厌恶的人,那副表情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北堂雪一怔她自觉没这么明显啊。
“算不得什么过节,因为她没能得偿所愿。”北堂雪笑着抿了一口茶,模棱不清的道。
宿根却是能猜上八九分,最喜见她这副自信洋洋的模样。整张脸上闪着狡黠的光芒,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北堂雪若有所察的往二楼望了一眼,却见明水浣极快的转过了头。同上前搭讪的男子们礼貌的寒暄着,举手投足间得体优雅却又隐隐散发着无限风情。
吴邱玉近来对明水浣最为殷勤,今日轮到休沐,是早早就跟着明水浣,就在她前后脚进了茶楼。
北堂雪认出了他。只因那次在京韵茶馆留下的尖酸印象颇深,却还不知他就是那个嫌贫爱富抛弃垂丝的陈世美。
明水浣对追求者向来有着一套好手段。既不过度接受,更不彻底拒绝,在伤了他们的心之后,又隐隐给其一点希望,不至于彻底死心,这般的若即若离,一来二去,更想让这群爱慕者们越发的上心,同时树立了一个冰清玉洁的形象。
“素闻明小姐爱字,这份《荐季直表》虽是拓本,却也世间难寻,还请明小姐笑纳。”吴邱玉手捧一方锦盒,态度固然好之又好,语气中却隐隐带着自得。
《荐季直表》!
众人闻声皆将视线放到了他手中捧着的锦盒上,一阵唏嘘不已。
《荐季直表》乃是大书法家钟繇之作,钟繇所创造的“钟体”,同王羲之的“王体”是华夏书法史上两个历久不衰的艺术典型,影响极其深远。
钟繇正是坐镇添墨会字项的大师钟乾的祖父,《荐季直表》真迹传闻早年被钟乾已一万两白银的价格买下,收藏了起来,从此《荐季直表》便不得面世,就连一份相近的摹本都罕见至极,如今猛地听到《荐季直表》这四个字,凡是行内的人都被惊了一惊。
由于茶楼之中极其安静,只有说书先生的声音,此话一出,就连楼下的北堂雪也是听了个清楚。
她虽是不懂书法,却也是在现代听过《荐季直表》,此表内容为推荐旧臣关内侯季直的表奏。明代刻入《真赏斋帖》,清代刻入《三希堂》,列诸篇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