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冬雪在寒风呼啸大半夜后飘飘洒洒地下了起来。清晨,雪后放晴,密山之上满目银华。武闵外出不久,便拧回一对冻得缩成一团的灰兔子。他把它们送给了沈佳田。
“七七,你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的成不?”陈越昨天玩死了一只陈姑姑养的小黄鸡,褚元霜让他在蹲两个时辰的梅花桩和抄十遍内功心法中二选一。自小和姑姑习文的他自然是选了抄心法了。结果,师父拿出的笔让他欲哭无泪。那是一支用墨玉作笔杆的大狼毫,笔杆顶部还缀了一只玉刻的虎头!褚元霜扔下一句“悬肘,写不好再抄十遍”便上山去了。
陈越长得俊美,若不是穿着男孩的衣衫,梳着男孩的发式,很容易让人误认成女子。他的字也和他的人一样飘逸秀美,但只限于悬腕书写。让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悬肘写字,且是用那么重的一支笔,陈姑姑有些心疼,却也不好说什么。褚元霜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陈越一大早便将书案搬到陈姑姑扫净积雪的院子里潜心抄心法。阳光下,浅蓝衣衫的少年难得安静下来。纸是撕了一张又一张,因为笔的缘故,他再不能运笔如飞。而沈佳田故意抱着那对兔子在他面前走来走去,更让他恼火。
“大师兄,要不你帮我抄两遍?”陈越转向同在院子里看书的武闵,绝美的脸上尽是讨好之意。
武闵头也不抬:“你认为师父区分不出我和你的字么?”
陈越一下子蔫了气,咬咬红艳欲滴的唇,吼道:“七七!你回屋里玩不行么?”
“二师兄可像女孩子那样哭鼻子哦!”陈越不喜欢人家说他生得像女子,沈佳田偏向他痛处说。
陈越气得直咬牙,索性将笔一搁,自己生起闷气来。小孩子是最耐不住寂寞的。不一会儿,他见大师兄仍是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沈佳田照样将自己的小兔子逗得起劲,他也着实眼红那两只小兔子,便小声道:“七七,给我玩一只行么?”
沈佳田原本是想将小兔子来试毒的,现在看兔子那么可爱又舍不得了。而陈越昨天才玩死了一只小黄鸡,她怎么敢把兔子再给他玩?
“好七七——”陈越觉得自己比沈佳田大两岁,哄她应该是没问题的,“你如果将兔子给我玩,我便告诉你你为什么叫七七!”
难道自己的小名还有什么来历?沈佳田心动了。果真递了一只兔子给他。
陈越欢喜地抚着兔子的长耳朵,认真地道:“因为你在家排行第七!你前面还有六个兄弟姐妹!”
沈佳田沉默了。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沈家老七。不过,她前面的兄弟姐妹已经不在了——都死在了那件惨案之中!如果她的兄弟姐妹们都还在的话……没有如果了!上天让她重生一次,也只回到了八岁的时候。她的兄弟姐妹们早死了!
“对了,你为什么不和你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玩呢?”陈越生怕沈佳田对他废话一样的答案不满意,又继续没话找话说,借以再玩会儿小兔子。
又在伤口上撒盐!连武闵也抬起头来上脸忧心地看向沈佳田。褚元霜从未对他说起过沈佳田的身世,但他从那天在朔风镇的种种情形已猜出不少!
沈佳田心如刀割,却是粲然一笑:“哪来那么多兄弟姐妹的。七七就是七七,喜欢就叫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去问师父!他一定知道!”陈越更加认真了。
“我只有两个哥哥!”沈佳田将另一只小兔子也放到桌子上,生怕自己太激动将兔子给捏死了。
武闵顿时会意。她说的两个哥哥不就是他和陈越么?而陈越偏生迟钝得紧,喟叹道:“傻七七,你排行老七,前面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哥哥呢?七个除你一个,就是六个!”
“我说两个就是两个!”沈佳田暗自咬紧牙关。
陈越顿时露出好为人师的一面来,苦口婆心地道:“这么和你说吧!现在有七个柿子……”
“哪来的柿子?密山上能找到的柿子秋天大师兄就摘光了!”沈佳田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了。虽然他不是故意提起她的伤心事的,但她就是不高兴了!
“假如,我是说假如书案上现在就在七个柿子!”陈越挠挠头,“大师兄吃了六个……”
“二师兄你傻了吧?大师兄是不喜欢吃柿子的!”沈佳田再一次打断他,心里有了一丝捉弄他的兴致,“哪一次大师兄摘来的柿子不是分给我和你吃了?”
陈越捏捏额角:“你记清楚了!我是说假如,假如书案上了七个柿子,假如大师兄又爱吃的话!他吃了六个……”
“六个柿子好多呢!大师兄他吃不完的!”陈越的话再一次被打断了。
“大师兄他饿坏了!嗯,他三天没吃东西了!”陈越自以为高明地诱导。
“三天没吃东西呀?那他得一口气把所有柿子吃光……还得去找陈姑姑要饭吃!”沈佳田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大师兄他为什么三天都不吃饭呢?陈姑姑和舅舅绝对不会让他这样饿着的!”
陈越几欲抓狂,大吼道:“沈佳田,你听清楚了!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有七个柿子!假如大师兄三天没吃饭了!假如他一口气吃了六个!”
沈佳田故作害怕地往武闵身边挪了两步,怯怯地道:“柿子都熟了么?如果没熟可不能吃……”
陈越绝美的脸皱成一团,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黄澄澄的呢!又甜又软!”
沈佳田夸张地吞了口口水:“那不成,我不如自己为大师兄做一顿饭把七个柿子都换下来!”
陈越额角青筋猛跳,无力地挥挥手:“带着你的兔子别处玩去吧!我还要抄心法呢,师父就快回来了!”
沈佳田甜甜地一笑,捉兔子的时候飞快地用小指头在砚台里蘸了一点墨汁:“哎呀,二师兄脸上有墨呢!”
陈越不疑有他,任由她胖乎乎的指头在他脸上涂抹了半天。武闵在一旁一本正经地看书,嘴角却微微上扬。
沈佳田得逞后,迅速离开作案现场。陈越浑然未觉,专心地抄心法。武闵略坐片刻,不着痕迹地放下书往里屋走去。
沈佳田正坐在矮凳上发呆,一对灰兔子竟然乖巧地伏在她脚边。
“七七伤心了?”武闵蹲下身来,柔声问。
“哪有?”沈佳田咧嘴一笑,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武闵叹了口气,“七七不必伤心。想想你大师兄我吧!你至少还知道你有爹娘,有兄弟姐妹!而我……我不知道我的爹娘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人世!如果在的话,他们为什么又不要我了……”
从未有过的落寞浮现在少年年轻的脸上,沈佳田记忆中的武闵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她几乎想要告诉他,这个世上,他还有亲人!当今皇太孙张澈是他的孪生兄弟!他的身份贵不可言!
“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武闵迅速从悲伤中走了出来,“为什么不用?”他用手拧起一只灰兔子。
“用?”沈佳田一愣。
“用毒!”灰兔子被塞到她手里,“你难道舍不得拿它们来试毒么?”
“有些下不了手!”沈佳田点头承认。
“七七——”武闵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悠悠道,“人活在世上,只要在意自已值得在意的人和事就对了!你知道么?在我五岁那年,师父同样为我捉回了一只小兔子。那时候,我还从没下过山。师父有事下山,便只有小兔子陪着我了。我每天除了练功读书,便是喂兔子、和兔子玩。后来有一天,师父给了我一把匕首,让我杀了小兔子!”
武闵没再说下去,沈佳田接口道:“你杀了?”
武闵点点头:“我杀了它,难过得哭了。师父教训了我一顿。他说,人的心太小,装不下那么多的东西,只要记住值得自己在意的人就对了!其他的,都可以杀!心慈会败事,手软易丢命!七七,你要想找到你奶娘,要想学好毒术,就不能心慈手软!将来你要面对的是比兔子狠上千百倍的仇敌!”
武闵是褚元霜用来复仇的工具,沈佳田早就知道。他说,除了自己在意的人,谁都可以杀!那么前世是不是他做了让她痛彻心扉的事,她就杀了他呢?一股寒意涌上沈佳田的心头,她淡淡地问:“那么大师兄你在意的人是谁呢?”
武闵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师父,七七,阿越,陈姑姑!”
沈佳田暗自松了口气,娇声道:“我要你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今天的话!还有,你最应该在意的是你自己!”
武闵动容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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