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毅都尉”王拱辰满意地离去了,王晋不知道李翱孝敬了多少钱,也不想知道,此等浑水,他从来便是装作糊涂,不欲参与。
事后,李翱暗地对王晋感叹道:今日如果不是有三郎在,恐怕局面不堪收场,老夫感激在心,无法言报啊。
而少年李无忌道谢的话是这样说的:王大人,我最为感谢的不是你救我,而是感谢你挽救了我的鸡,这是比我自身性命宝贵百倍的东西,谢谢你!
他说这话的原因是,那个混蛋王拱辰走的时候,随口道了句,为避免以后麻烦,还是把那些公鸡都宰掉为好。于是叔父李翱便要大开杀戒向那些可怜的斗鸡动手,幸得王晋出言劝阻,才算保存了那些小家伙的性命,李无忌对此,极为感激。
王晋听了他的话,既感好气又感好笑,想劝告他两句,于是问道:“不知公子为何会对些许小玩意如此重情,竟比自己性命都重要?”
却没想李无忌竟然说出了一番让王晋不知该如何反驳的话来,无忌道:“人各有志,就像叔父和王大人热心仕途一样,我的志向便是训练出天下最强的斗鸡。鸡铭吾意,所以,它们在我心中的地位绝对不是寻常事物可比。我爱护它们,无比宝贝它们,如果这次心血被毁掉,那我就只有自杀一途,这世上再也不值得人留恋。因为太没有天理,像我这样爱鸡如命的人,上苍竟然如此残忍,你还能说这世上有天理吗?”
这是王晋听到的第二个人对“天理”的阐述,第一个人是“贼和尚”黄檗禅师,他曾说:你王三郎这样温良如玉的谦谦君子,竟然也不知自爱,投身昏庸官场,这世上还有天理吗?快快醒悟,随我去化缘度佛祖金身去吧。
最后,王晋思考了半天,终究还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话来劝服无忌,正像他所说的,人各有志,自己认为正确的道理,在别人未必是对,只能苦笑一声作罢。
不过,无忌对他的感激倒的确是真诚的,那日承了王晋援手大恩,他便总想着要报答一下,没过多长时间,无忌拿了点礼物去县署看望王晋,却正好碰上他不在。
王晋属下的小吏自然认识无忌,便笑着对他道:“公子,你还是将东西拿回去吧,王大人肯定不会收的,恐怕还会生气。”
无忌不解其意,问道:“为何不收?这些椒果都是新鲜的,我听闻王主簿喜欢吃,便特意让人一大早便去市集买来,你却让我拿回。”
小吏笑着解释道:“公子不知,王大人有个怪脾气,上门之人一律不准带礼物,如果不然,就是不拿他当朋友看待,那么王大人也不会对来人客气,他这个脾气咱们县城很多人都知道呢。呵呵,公子,你听小的话绝对没错,公子有何难事,待会只管和王大人说,王大人很热心,你莫要担心没了礼物他就不尽心,只要他力所能及的,肯定给你办得妥当。就说我们主簿厅吧,大家伙几个有谁没有受过王大人恩惠?上个月小的母亲病重,小的快急死了,王大人知道后,二话没说,便将自己当月的俸禄分给了俺一半。。。。。”
“好了,好了,谁告诉你我找王主簿是来求事的。既然他今日回来得晚,那我明日再来吧。”无忌看他滔滔不绝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赶忙出言告辞。
这次送礼虽然没有送成,不过李无忌对王晋的兴趣更加浓厚起来,这位王大人年纪轻轻,其言行也不是迂腐固执之人,不贪钱财倒也罢了,竟然连人情礼物都不收,为何如此对自身严苛,这倒怪了!
当时世人,讲究个礼尚往来,李无忌又是从小在李翱家中目濡耳染官场送礼习气,今日见了个不收礼的王晋,也难怪会惊讶好奇。
不过如果他能稍些体会王晋现在所遇到的问题,或许便会理解他为何出此无奈之举。
自王晋担任本县主簿,又主持新经济政策后,一系列的措施和由其带来的种种影响和效应,无形之中将他的声望提到了一个非常特殊的高度;再加上县令李翱的信任和放权,虽说王晋志不在垄权,但实际上,他掌握的权势,已经非常显耀。
位高权重,麻烦自然也就来了,这便是有心之人的巴结、钻营和送礼行贿。或许,在有些人看来,这种麻烦是朝思暮想的甜蜜“烦恼”,但是,志不在此的王晋却是对此等行为异常讨厌又头疼。
说实话,其实在一个偏远小县中,即使大点的行贿和讨好,其实也没多少钱物,王晋就是拿了也没什么,何况,这其中不少属于“灰色收入”,是朝廷都默认的官员捞外快行为,但是,即便有一万个正当理由为自己开脱,他也不会开此先戒。
因为,王晋知道,“贪性”是人的一种属性,一种与生俱来每个人都拥有的天性,它会随着你的放纵会快速壮大。倘若这种属性、天性一旦越界,变成了私欲膨胀、贪婪不已,就再无法遏制。古人云:“罪莫大于多欲,祸莫大于不知足。”人之贪欲闸门一开,犹如江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一旦把握不住自己,“天性”将淹没人性,理智全无。
而官场中人,尤其要能经受住“贪性”的严酷考验,当官就象唐僧进了盘丝洞,到处都是别有意图之人为你精心设计的诱惑和陷阱,没有定力、毅力和信念,身败名裂是早晚的事情。
“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声名之积,来自严格自律。
所以,王晋为了保持清白的声誉又不让人认为是矫情做作,不惜树立了一份几乎成为众人谈笑之资的“怪脾气”,从一开始,便为自己加上一层“防火墙”,并有意无意间,让手下多嘴之人把自己的“古怪规矩”散布出去。
这样,如果有人想欲上门来求他帮忙,你不要提什么礼物,尽管开口讲遇到的困难,只要不违反大原则,王晋会非常热心,丝毫不摆什么臭官架子地去帮你解决问题,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忙。有时候一些模棱两可的事情他会圆滑变通,但绝对不会触及自己的底线;帮不上忙的,很抱歉,王晋会委婉说出自己的难处,并积极给对方出主意,这样,不管事情最后能不能办成,都会给对方留下比较好的印象。
人既要学会宽容,也要懂得拒绝,拒绝需要委婉,需要灵活,从一开始,王晋不收礼的姿态,已经向对方表明不要提出太过分的要求,话既然说不出口,也就避免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和记恨。
当然,如果王晋是那等贪婪之辈,收了别人的钱物,又不能办妥事情,那结果不仅不会得到丝毫感恩,还将招来愤恨和暗地诽谤。人在付出而得不到期望中的回报时,愤怒是非常强大的。
其实很多时候,对于向自己求助的人,王晋都会尽力帮忙,用一种真心为对方办事的表象,来证明自己是重视对方的,是真诚地为他解决问题。即便,最后事情没有办成,通常也不会招致太多反感,人是一种感性的生物,往往把对方对自己的态度,看得比事情本身都要重要。
中国古代封建官僚政体有很多弊端,比如你身处官位,刚正清廉,秉公办事,往往四处碰壁,有时弄不好连乌纱帽也难保住。而玩弄点弹性策略,讲究些权谋艺术,却常常扶摇直上。
依着王晋的本性,其实也不想整天戴个假面具做人,但是又不得不为,严肃拒绝送礼行贿人家会说你“假清高”;那么收下人情礼吧,王晋又担心自己哪天便会经不起更大的诱惑,彻底堕落。毕竟,钱财谁不喜欢,平时在外面应酬交际时,王晋也不是没羡慕过那些豪客富商们对喜欢的歌姬一掷千金,赢得美人万般风情妩媚。
那么,官也要,钱也要,两者兼得行不行?行!当然行!不过那不是咱平头老百姓玩的高难度动作,不要嫉妒那些有背景的“高人”既能官运得意又能钱财恒通,人家那需要实力。自问没有坚强后盾的人,还是不要放纵自己的好,请看那些贪图一时侥幸的人,最后大多都要付出惨重代价,真正能出身平凡而最后居高位的人,自律是他们最重要的品质。
这种反面的例子太多了,远的不说,就拿最近发生在平遥县署中的一件“贪污案”来讲,此案中的主犯,乃是一个老熟人,那便是曾经和王晋合作排挤过李实的“司户曹”刘公才。
刘公才好不容易掌握户曹大权后,又正赶上王晋的“新经济政策”实施,算是老天赐给他的难得机遇,短短三个月间,本县登记造册的人口便增加了一千多人,这对于一个不过两万人的小县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政绩。
如果他继续卖力工作,好好表现的话,升迁之时指日可待,毕竟,他已经在户曹位上呆了五年,根据官场上的“资历说”和朝廷“有功必奖”的原则,这期任满,升一两级还是没问题的。
可惜,刘公才这个不能把持自己者,却在机遇中寻找到了灾祸。
王晋对此案件不是太了解,案子由“法曹”郑元伯调查、县令李翱主审,整个过程一直对外界保密,再加上他也没心思去八卦地打听其中内情,所以直到刘公才的罪行被正式宣判后,才大致清楚了事情经过。
按照判章说,刘公才贪婪地把上面派发下来的用于安顿本县新增人口的补助钱粮,全部私吞,整整20万多钱,所以罪行重大,判以流刑。
王晋起初有些不相信,刘公才怎么看都不是傻子,如此愚蠢的几乎不可能隐瞒得住的傻事他会去做?
再说此人胆子并不是很大,他的仕途非常坎坷,连续考了数次进士都没及第,无奈回到家乡做了当时平遥县令的幕僚。县令高升后,他不愿意跟随县令迁往他处,于是被安排担任户曹小吏。几年辛苦工作,终于在李翱任上转为户曹主管。为官后一直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果不是后来李实逼人太甚,相信他还没有胆量联合王晋来排挤对方。这个人的为人行事,在县署中是出了名的谨慎。
但就是这个小心谨慎的刘公才,竟然做下了那些平日自命胆大妄为的胥吏们都不敢碰触的贪污大案,而且一贪就是二十万钱,王晋实在不敢相信,直到后来,在众人为刘公才送行的别宴上,手脚戴着镣铐的刘户曹,流着眼泪悔恨地倾诉自己的鬼迷心窍,让大家感叹的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会堕落到如此疯狂的地步。
一切的因果都来自第一次的魔鬼诱惑,掌握户曹大权后,刘某人才真正明白了自己这个“司户曹”有多大的权势,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作为县令手下最重要的官员之一,刘公才直接掌握着让人可以轻易败家的强大破坏力量,而这份力量,除了威慑草民,还能给自己带来实惠。
而自从他第一次忐忑不安地收下别人的钱物,再用手中的权利回报对方后,这种实惠已经不再是灰色收入,而正式演变为“以权谋私”;随着收入的不断增加,尽情挥霍钱财的刺激,他的胃口越来越大,行事也再没有了从前的谨慎小心,可以说是完全被金钱迷糊了心智,直到愚蠢地把念头打在了上面拨下的“抚民款”上。
刘公才的毁灭,一是失败在无法约束自己的贪欲,致使疯狂的欲望越来越大,掩盖了理智,智力都三岁小孩都不如;二是不懂掩饰,要说贪污,“大贪人”李实或许暗中得到的比他还要多,但人家懂技巧会掩饰,又不给人落下明显的把柄,没有确切的证据谁能奈他何;可是刘公才却完全不懂或者说他根本就是被欲望所主宰的空壳,眼中只剩下了“钱”这个大字,其他的已经不再顾虑。
刘公才由小贪到大贪,一步步滑下了深渊,外人看得似乎有些可笑,只是自己身不在此中而已,如果互相变换一下身份,恐怕大多数人免不了要收到“金钱”、“享乐”的诱惑;即便是精明如李实,最后被排挤诬陷,追根究底,也还是“贪欲”导致的结果。
所以说,人的贪念是一种非常可怕的东西,而且贪性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当其初露端倪时又往往引不起重视,再冷静的人,如果不早些节制约束它,待其茁壮强大,便再也无法控制,反而要被其主宰操纵。因而,王晋能看通此中道理,说明其在官场上的领悟力,又大大提高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