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晋带着轻松的心情回到琼华院,迎面便碰上了一脸沉郁神色的元秀从门口走出。
这少年今年才十七岁,本是尚有些淳朴烂漫的年纪,也不知遇到了什么糟糕事,此时脸上带着激愤暴怒的神情,颇显狰狞。
“本才,这是去哪?看你脸色不豫,可是遇到甚烦恼之事?”王晋心情愉快,不免关心地多问了两句。
元秀脸色变得极快,看遇到熟人,几乎是马上便恢复了平日的嬉笑神情,但那份恼怒至极的气息终归是不可能收敛干净,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中却还残留着愤恨的意味。
“原来是王兄,兄此次去窦侍郎府上,可有喜讯?”元秀苦笑道。
王晋忍住得意,沉稳地说道:“还算可以,闲暇时作的几首小诗竟得窦大人赞赏,细细想来,真是惭愧。本才,你这是要去何处潇洒?”
元秀听得窦昭要推荐王晋,眼睛中闪过艳羡的光芒,继而听到他询问,神色便又一黯,犹豫片刻才支吾道:“王兄,可否借俺几贯钱?我,我日后有了一定还于你,一定还你。”
“这有甚不可!本才却也太见外。”王晋笑着摇摇头,随手掏出身上的钱囊,拿出一半大概有两贯多钱,一把塞给元秀。
元秀有些失神地接过吊钱,他也知道王晋不是个有钱的主,平日和众人出去喝酒游玩,王晋虽不像陈自明那般计较小气,但挥霍间也能看出他是个颇为节俭的人,此时自己不过吞吞吐吐一句话便毫不犹豫地把身上的一半钱借过自己,这怎能不让他心中激动惭愧?
元秀咬着嘴唇低声道:“王兄,这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王晋看元秀神色惶然,笑着拍拍他瘦弱的肩膀,郎声道:“本才,别做这等小儿女形态,咱们同年大考又在一院居住,平日交情也是异常之好,何用计较区区两吊俗物?咦,这钱够吗?如果不够,你便全拿去罢,某还有点余存,足可以应付到大考之期。”
“够的!”元秀赶忙道,然后又没话找话地说:“王兄,其实我借你钱是,是想学裴兄他们,也向那些达官贵人家投投文卷,没准运道好了便能遇上个贵人。”
王晋奇道:“前几日不是听得你说已经行卷完了吗?怎么。。。。”
说到这里,他忽然恍然住口,近日听得众人议论元本才跟随许昼每日出入青楼粉场,花费无数,元秀家又不过是个乡间田租之家,几亩薄产又能有多少富裕,即便上京来身上带得几文钱财,也经不起那烟花之地红粉骷髅们的反复抽榨。
然而大考之前的“交际”又几乎是个必不可少的花钱买卖,向那些权贵名士们干谒、行卷要花钱;打点那些豪奴门子们要花钱;参加士子们的诗会要花钱,必要的应酬也得花钱;元本才大概是把行卷的花销挪作了风流之用,现在要走动了又没钱,无怪乎要向自己这个“穷人”求助了。
元秀一时说漏嘴,顿时满面羞惭,他再是个圆滑皮厚的人,在感激之人面前也要保持几分羞耻之心。前些日子对众人假称自己整日在外行卷、干谒,其实不过是跟随许昼等几个纨绔子弟寻那美貌女子花天酒地,聊聊数日便把随身钱财花个精光。
直到大考之期将近,才想起重要的行卷推荐之事还未启动,惶急下再想寻得许昼借上些许钱银,可惜他先前便已经和人家借过两回又没能力偿还,许昼再是顾念交情也不可能借于他了,于是今日碰了个“软钉子”后,元秀便把自己此时落魄羞困的境遇归咎到许昼当日对自己的引诱上,愤然下本想出来散散心,可凑巧正好碰上了王晋。
要说起借钱,同样是借给于他,但此时在元秀的心中,对王晋是感恩,而对曾经帮助他更多的许昼却是愤恨加嫉妒,这便是两人做法不同造成的不同结果。
许昼有钱且又把那种富贵之气透露在外,在元秀看来,自己不过和他借的牛毛一根,便左右推辞不耐,这根本是对自己的不屑和嘲讽;而王晋同样有“钱”却表面节俭简朴,他的原则便是该花的钱绝不可节省,不该花的钱也不会随意浪费,绝不在外人面前显示自己的富有奢侈。
如果遇到元秀这种借钱的朋友,或者让对方相信自己的困难、不开借助之风,或者便一次性让对方认为自己已经为朋友做到了最大程度,够意思也尽了力,即便他以后再有所求,也不好意思向自己开口。
元秀羞愧难当,低下头泣声道:“王兄,本才实在羞惭,往日种种不堪回首,今我欲觉悟,请兄长勿对我生鄙视之心。”
王晋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本才,我怎会轻视于你?其实每个人的喜好行事,旁人也无权指责谩骂。不过,大考之期已迫在眉睫,屈指数来,不过一旬(十日),我还是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能安心下来注重课业修心,待得来日金榜题名、功成名就了再博美人一笑,这才是真名士风流。”
元秀流泪点点头,在这一刻,王晋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无比崇高,对比许昼、韩泰两个只知道拉自己跳入火坑,过后却不管的“小人”,王晋先是急难中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现又耐心诚恳淳淳教诲,更显得其真诚正直感情深厚。
“淳淳君子,温良如玉”,元秀想到了裴居道赞赏王晋的话语,此时,他不得不佩服裴胖子看人的眼光和准头。王三郎,这才是自己要结交的真正知己朋友呀。
“大兄,我必不负你厚望,本才来日如不能高中及第,宁愿落魄长安,老死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