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王家训》中有一句话叫做:不自决处,问之。王晋不是一个固执、倔强的人,既然在这件有关自己前途的大事上无法抉择,他便欲求教他人。
挚友韩泰是个很好的人选,听了王晋的犹豫,他笑道:“此事,吾也正想找弟详谈。三郎,在作出选择前,你必须知道你自己的志向是什么?如果只欲求得安稳舒逸职务,那么某可以帮你走动一二,或可外放做一大、中县君,在此位上耽搁数年乃至十数年,然后再图调任迁转;而如果弟志器远大、气量恢弘,某不欲误你,实话为之,朝堂之上才为正道,稀少有听说不在中央为官,而便迁命地方大员甚或一部侍郎者,此乃封侯拜相必经之路尔。弟现在虽暂侯卑琐之官,安知不是将来一飞冲天之蓄势?”
王晋听后,感激地点点头,心中有所思量,然后就此事,又询问了自己两位“座师”的意见。杜黄裳的建议很简短很干脆:一切由自己本心决断。
他认为没有谁比王晋自己更清楚自己适合做什么样的工作,又能在什么样的工作上发挥出什么样的能力,所以别人的意见只会为王晋造成干扰,因此,具体选择还是由他自己仔细思量后决定,如果需要帮忙走动关系,他可以试着发动自己的人脉网。
杜黄裳这样说,其实也是看重王晋的人品和能力,如果换成一个庸官,即便关系再好,他也不会帮忙,这是他为官的原则。
拜访窦昭时,窦昭并没有将他之所以得授“都事官”的幕后情由告诉他。窦昭是个爱惜羽毛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他出动老脸都没有帮上多大忙,讲出来,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窦昭在此事上的建议,要远比杜黄裳明确,他认为王晋年轻,有资本在这个位置上锻炼数年,不过,这熬的不是“资历”,而是“能力”。窦昭认为,王晋在基层政府的工作经验确实很丰富,但中央部门的工作和地方完全是两码事,如果王晋希望以后在仕途上能进一步发展,中央部门的基层工作经验是绝对少不了的。其实他的这种意思和韩泰的意见差不多,不过又从“工作经验”方面解释了一番。
无“资历”,也无“能力、经验”,有没有人照样升官发财呢,有,当然有!不过那不是咱平头老百姓挑战的高难度动作,不要嫉妒那些有背景的“高人”或者被天子、宰相看中的“得意者”,人家那需要实力,即便是“****运气”,那也是实力的一种。
比如,和王晋同期考中进士的状元陶翼,一做官便在中央核心部门担任机要,整日伺候的不是天子就是宰相,只要人不傻不倔,想不步步高升都难,听韩泰等人说,此子现已升任专为天子起草诏旨的“翰林学士”之尊。
翰林学士是什么?那几乎已成了宰相的后备资源,只要小心地熬几年资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也不再是梦想般遥不可及。
得了几位师友的忠告,王晋浮躁的心,终于安静下来,他虽然平日显得很沉稳老练,但毕竟还是一位年轻人,人生的道路上,他也不过是个雏子,遇到大事难免心浮气躁,而能这样很快平稳下来,作出理智的决定,说明他已经有了很大的成长。
作出决定后,王晋便邀了杨如月开始找房子。两人整日奔波在长安城的街道里坊、大街小巷中,连续看了几处宅子,不是不满意房子的情况,就是价钱太贵,有些心疼。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宅子环境不错,租钱还便宜,结果一问,这处小宅子里,现在还有七八户平民租住着,如果自己租下,这几户人家就得被赶地出门,看着院中几个小孩子眼中露出戒备愤恨的神色,王晋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肠。
这几日,王晋也见识了长安城繁华背景下,一些穷困市民和破产农民的凄惨生活。在城市的发展和繁华中,这些家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步步被剥夺走了房子和田地,成为受人鄙视的“破落户”,但他们又无法离开这座城市生活,只得一家数口租住别人的宅子生活,而通常这样的宅院,总是拥挤着数户乃至数十户人家居住。
这还算是破落户中不错的家庭,更有甚者,只得在城墙下面的偏僻之地,或者城外空野之地,搭建茅草屋安置家人,然后,或靠给人做奴仆,或做些手工营生,来维持生活。
又寻了两日,终于还是托杨如月这个地头蛇的福,找到了一处还算满意的小宅子。这是一个四合院为主格调的宅子,在坐北朝南的四合院的正中轴线上,分别是南向的大门、中堂、后院和寝房。堂屋为三间二架,东西两边的厢房由廊屋组成。这种形式的宅子,本来后院应该有些假山、小亭、树木之类的装饰物,还应有马厩围栏等等,不过这个小小的宅子统统没有,虽然少了些景色、多了些不方便,但是租金自然便宜了下来。
那个一脸狡猾、唾沫飞溅的“牙人”(说合买卖的中间人),似乎生怕两位贵人嫌弃宅子简陋而买卖泡汤,于是竭尽所能地吹嘘这座宅子如何如何好,附近的风水如何如何佳,周围的邻居怎么怎么和睦。其实他只不过是个撮合买卖的中间人,这个宅子别说他一天没住过,即便周围的邻居,他认识过的也没几个,不过这个人确实是十分机灵,很快他便察觉到似乎是“买房正主”的王晋,犹豫不决的症结是宅子里没有马厩,于是笑笑道:“贵人,这个无妨,周围邻家在坊门西场建有鸡舍羊圈,贵人如有骏马,大可以将它放于此处,小人自会和坊司说明,一月交几十文钱便可行得。”
“牙人”的措辞,让王晋有些不太放心,马匹放在宅外不会被人偷窃吗?于是,他目光转向杨如月询问他的意见,杨如月笑笑,向对这种平民里坊不太熟悉的友人解释道:“三郎且放宽心吧。此等里坊,因住着众多市井小民,于是为方便计,大家往往协商好后,在坊门内空余之地,建有鸡舍或者猪窝等杂物场,这杂物场由铺兵壮士看守,每家按月出一笔小钱慰劳壮士,你的马儿放置此处,绝对不虑被歹人牵走,不过可要记得按时喂饱牲口,壮士们可不会为你操心此事。”
王晋闻言,点头微笑,既然这最后一件顾虑的事情也能解决,那么就定了此处吧,虽然,这处宅子还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比如离皇城尚书省较远,上班时间匆促;周围又多住贫民游手之徒,王晋虽无嫌弃厌恶之意,但实事求是地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治安、环境不好,他有些担心家中的娇妻幼子,不过幸好有王翼在家,过几日姐夫和二哥也会来到,这样担虑便少了许多。
唯一比较满意,也是让他最终下定决心的,当然还是宅子还算不错,比较起租金来,确实算性价比很好的房子,在长安城能以这样的价格租下独门小宅院,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了。
宅子是在离西城延平门很近的“怀远坊”,以内城、皇城为城市中心的话,这里就属于边远地带。不过还好,怀远坊附近还算热闹,它紧靠着长安两市中的“西市”。市就是市集,有一句话叫做“坊居人,市贸易”,这里是长安城最大的两个公共集市之一,每天商贩云集,人来人往,居住在“怀远坊”中,既能得闹市之便利,又能闹中取静,大可学一下贤人之“于喧哗中取心静”的高雅行径。
“怀远坊”东门而出便是宽阔繁华的光化门大街,而王晋所租的宅子刚好又是紧挨着大街而建,每日出入倒是方便,遗憾得是按照长安城“城市规划部门”的规定:各个坊区是封闭型的,临着大街的围墙和房屋的墙壁上不准开门开窗。“征元”二年五月,周庄宗专门下了一道诏令,指出“诸坊市街曲,有侵街打墙,连檐造舍等,无论贵贱,先处分一切不许,并令拆毁。委京兆尹李勉常加勾当,如有犯者,科违敕罪,兼顾重罚。”在这道诏令中“科违敕罪”的意思是这种违犯规划乱搭乱建的行为,要按照违犯皇帝敕令的罪名加以从重处罚。
不过后来这种禁令渐变松弛,到先皇念宗继位的时候,有权势的人家往往会在临街的小楼上开窗户,起名叫“看街楼”,结果,人们各自效仿,很快便在长安城的几十条大街上,出现了数之不清的小孔小窗,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时候,往往可以看到一些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依窗暇思,惹了无数轻薄人士傻呆呆地站在大街上动弹不得,凭空做那白日梦。
及至后来念宗任用“酷吏”丘度为御史后,这种行为开始收敛,有权势的人家也开始有所顾忌,到几年前丘度终于成为御史大夫后,在职的宰相和曾经担任过宰相的官员都用泥封住了看街楼上的窗户,以免遭到那条“疯狗”的弹劾,此种景况,从此就从长安城消失了。
当然,这些“八卦”之事,自然是杨如月告知王晋,最后,他还很遗憾地叹道如果没有这个禁令,他肯定会请求王晋将宅子凿出窗户,那么他就可以每天从窗口看西市中的无限美好风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