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要比你的上司更出色。不要表现得过于完美;要一直让你的头有舒适的优越感。如果你要利用他们或者要给他们好印象,就不要走的太远,把自己的天才全部暴露出来往往会带来相反的结果。他们会觉得恐惧和不安全。让你的上司显得更聪明一点,那样你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在归登来的身上,王晋学到了官场生存的又一条重要法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古人诚不欺吾。
春秋时代著名的能臣晏子,是王晋非常仰慕的一位先贤,《晏子春秋》中记载了关于他的故事。齐景公派晏子去治理东阿的前三年,只按照“仁义道德”去治理,结果齐景公很不满意;他请求重新治理,结果第二年齐景公就满意了。
在这个故事里,有三点值得注意:一是晏子初期不媚上不欺下,实行了一套完全合乎“仁义道德”的政策,结果不仅君上不满意,百姓也并不买账;二是晏子后期欺下媚上,顺着齐景公的心意去治理,实行了一套圆滑的手段和政策,于是齐王和百姓都非常满意;;三是合乎仁义道德的政策顶不住巨大的压力,被迫向潜规则转变。
被迫“自污保身”后,再读晏子的故事,王晋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慨:不仅贪官需要媚上,想干实事的官员,更需要处理好与领导的关系,否则领导处处为难与你,哪还有精力去做什么事。
例如归登来所谓的“革新策略”,众人皆知其可笑无聊,但王晋还必须逼迫自己去努力、尽心完成,且要完成得非常圆满。甚至有时人手捉襟见肘,耽误政府的其他工作。难道他不知道这些可笑的“革新”,完全是于朝廷、于百姓无益?
官场里的很多事情,你知我知;但是你不说我不说,你蒙着我、我蒙着你,谁也不愿意去做戳穿皇帝新衣骗局的天真小孩。
遵守仁义道德,不媚上,不欺下,努力当好父母官,这是理想中的为官之道,是冠冕堂皇的官场进步策略,在历代的官场上确实也可以找到这样的清官。可是在抵抗堕落的诱惑,努力当一个忠君爱民的好官的时候,竟然受到了来自上边的,甚至还有下边的强大压力,那么我们怎么办?是放弃仁义道德,转而采取圆滑的官场生存策略,还是与领导对着干?
王晋苦读寒窗十年书,时刻犹记圣人教诲:君子坦荡,当抑制人之劣性,如巴结权贵、玩弄手段、贪占便宜、损人利己、奢侈腐化等,轻则损其德行,重则丢官自害。而且此等劣性往往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当其初露端倪时又往往引不起重视,直到最后无法收拾,却为时已晚。
王晋志向远大、严于律己,因此时刻省视这些劣根已修身,但是抑制自身劣性,不代表一点不知变通,如需要时,王晋自己手腕不会比别人稍差,但这些奸猾小术,可以一时依赖,却不可将其视为自己的特长和本领加以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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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时搞定归刺史,王晋将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他早欲进行的一项政府改革上。这项改革,就是肃清“吏治”。
这里的“吏”指的是政府中不入流品也就是没有等级的那些“办事人员”,他们不是国家正式公务员,多由当地人任职。
自前朝唐太宗年间有了科举制以后,对县级以上的官员,资格有了严格的规定。这样有利有弊,弊端是仕进途径太过于严格,一些有本事的基层小吏,由于科场失意或者家庭成分,只能沉沦于底层,心生怨愤或者完全靠蒙蔽官员、敲诈百姓为生存之道。但科举制延续至今,对政权稳定利大于弊,这种严格的资格考试至少杜绝了地方政治权力掌握世家大族手中,也避免了官宦和富商子弟靠关系和金钱,随意进入官场。
这些胥吏,多是由当地人担任,又因为工作的特殊性,所以多出自那些世代为“吏”的家族,如温静及其表弟凌淮之类。他们既熟悉当地民情,又熟悉衙门公务,对于“千里来当官”的异乡官员来说,他们既是不得不倚重的一个重要群体,但又是不能不重点防备、有时甚至无可奈何的一群蛊虫。
王晋曾在刚接手“文裕县令”时,查处过一起“伪造公文盗卖库粮案”,便是一起典型的保管县库和审核县库之“污吏”相互勾结,盗卖国家财物,中饱私囊的案件。
此后,在他任职县令的这两年内,虽说治政清明、执法严厉,公务也从不敢懈怠,些许奸猾油吏或无可趁之机,或胆战心惊、畏惧打死孙八王之铁县令严酷,均不敢有所歹念。但是随着归登来的履任,及其后一些处处针对王晋的刁难,使一些暗中宵小之徒,感觉有了下手之机,于是不安定的因素开始浮现出来。
最先出现问题的,反而是王晋平日最为重视和关注的“快班”(捕快)。
“快班”现在由王氏兄弟中的弟弟—王五当班头,又王晋的二哥王虎在其中任“捉不良人”的领队,却还是无法震慑心存侥幸的奸猾之吏,是有特殊原因的。
“快班”所行之事,多为抓捕人犯、捕捉盗贼,虽看似没有直接和钱银之物挂钩,实际上,这些捕头平日所能接触的油水却是非常丰厚,更重要的是,他们收取赃物、贿银,所担风险相对来说比较小。
例如,这次被王晋作为“反面材料”,严刑整治的两名捕快,便是有着特别的收取“赃款”的手段:每乡间有事发,特命拘送人犯,则有“鞋脚钱”,就是让犯人家属给他们“跑腿费”,当然不给也可,这些油吏自有巧妙手段伺候“人犯”,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家都宁愿给这些公人些钱财,只求能在路上对自己亲人善待一点。
此外,这两个捕快,还天才地发明了几个别出心裁的收钱法子:例如,奉令抓捕疑犯,如犯人肯出一笔钱,那么他们就可以放过对方,这叫两愿和息,便要收“宽限钱”;已得而覆之,则有“买放钱”,也就是抓捕到犯人了,找机会私放对方逃跑,要收“买放钱”;还有,两位捕快没事爱“压马路逛街”,如发现“各巷搭盖披檐”,即违章建筑,便半强迫收取“隐报分例钱”,不给也行,不过两位老爷可要作势叫来同僚拆房子。
真是可惜了人才,这样有手段、有心机的“能吏”,却把心思花在了如何犯罪上。王晋虽惜才,但他必须要杀鸡儆猴,于是将此二人重重“仗治”后,判了个“五年徒刑”,让他们去边远地方“劳动改造”。
刚杀完鸡,王县令本想好好歇歇,可惜让他恼火的事情再次发生,这次又是不法胥吏搞出来的名堂。
话说县署常平仓里,有一位叫“李狗儿”的库吏,名字虽浑,人却聪明,以前的时候,因着县令大人严谨认真,每隔一段时间,便要来仓库盘点核查,平素就喜欢小偷小摸一点的狗儿,苦苦忍着心痒痒不敢稍有动作,反而因为“手脚干净”,得到了王晋的欣赏,提拔他成了常平仓的负责人之一。
在这个人身上,王晋确实是“失察”了。不久后,因为归刺史的敌意和故意刁难,县署事务骤然忙碌起来,虽然是“瞎忙”,但几位主要官员确实抽不开了身,常平仓的这只“硕鼠”便自以为机会来到,肆无忌惮地开始了贪墨。
不过李狗儿毕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贪污的手段也和常人不同,他主要通过两个手段来敛取钱财:一是挪用库银放债生息;二是,对于仓库中实物,则用以次充好乃至报损注销等种种手段来将好货调出。
幸好李狗儿只是聪明,而不是智慧,他手段虽使的巧妙,但为人太过自私贪婪,只顾得自己贪,却忘记了以前的一群穷哈哈同事。老祖宗说过,最了解自己的朋友如果成为敌人,那是非常可怕的,所以他很快便被手下告发,坐了班房。
李狗儿事件,让王晋很警醒,如果说前面那两位捕快的“徇私舞弊”还算不得太严重的行为的话,那么李狗儿的“监守自盗”,如果长期未发现,极有可能成为一个无低洞,要知道,当抓捕李狗儿的时候,他已经在设法涂改库房账目,如果账目和实物成表面的相符,政事繁忙的王晋,疏忽间,未必能及早发现仓库问题。
倒霉的清潭县令贾贺,便是栽在“贪墨库吏”的手上。
贾贺在并州做官,已经整整十年,从祁城县丞做起,一直到清潭县令,政绩没做出什么,倒是颇结交了一些当地的文人、名士之流,平素俨然以并州文坛领袖自居,这人是出了名的清高,连顶头上司归登来的面子都不买,在公共场合还数次说过对这位“归使君”很鄙视的话。
这次也是活该他倒霉,并州官场上谁都知道贾贺是“甩手县令”,清潭县的政府工作他几乎从来不插手,也轮不到他插手,这是有来由的。
清潭县县衙门里吏员之猾是远近闻名的。按照户部规定,清潭县每年应征收地“王银”五十万钱,可大多被吏员勾结土豪给侵吞了。那里的老百姓在纳地王银时,已养成“只知有里胥之收字,不复重县令之串票”的习惯。派去的县令、主簿之类若想清查一下,原始的鱼鳞图册、流水账簿等便会被吏员们设法藏匿甚至窜改,有前任官员称为:吊查册籍,犹如理乱丝而不可得。
贾贺大人,正是赤手空拳地来到了这样一个流民仰仗劣吏为靠山,援引地方土豪为党羽的黑山恶水之地来当县令。刚刚上任,那些狡猾的吏员便唆使许多当地人前来告状,冗杂繁复,谓之“骚扰战”,将贾大人搞得头昏脑胀、郁闷不已。从此,贾贺就落了心病,对此类公事横生厌恶,于是吏员们趁其懈怠,就把办案的事权揽到了手里。
凡此种种,聪明的胥吏们通过巧妙手段,将原本属于朝廷命官—贾县令的权利,统统窃取了过来,及至后来,贾贺有所不甘待要反抗时,已落入他们榖中矣。
在这样的背景下,胥吏们背着县令大老爷做了何等违法之事,也不能怪贾贺毫不知情,可惜朝廷却不会和贾贺讲这样的道理。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据负责调查和审案的刺史府“司法参军”王魁的说话是:有人密告,并且将事情捅到了朝廷,于是归登来刺史很重视,责令他精选干吏严查此案。
其实案子本来很简单,县衙库吏叶景初勾结签押吏陆某监守自盗,陆书吏又用白条加盖贾贺的县令印,支用库款达十万多钱,叶景初再按其支用日期和细目,逐项加倍填写数字。两人中饱私囊,结果却把自己的贪污罪名全归到了县太爷贾贺名下。及至听到刺史府要下派人员调查时,他们把这本假账目往上一交,自己带着赃款远走高飞了。
案情是很简单,可王魁参军非要审出个案中曲折来,最后将几个不知是否无辜胥吏棒打一顿,硬逼出了些骇人听闻的情由,倒霉的贾县令正是其中主角,这让本想借“失察”、“失职”罪辞职的贾贺美梦成空,最后虽连喊冤枉,还是被定为贪污主谋,发往京城吏部,革职严查。等待这位清高士人的命运,恐怕不会太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