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是你?”雪兽屈着膝让落月倚着下来,一百零八阶台阶上,是执杖而立的僧人。
世间自有高人,长江水上撑杆任行,西子湖上垂水而立。只不过卸去了他日竭力的衰老,如他这样的僧人,本与天地同寿。一百零八,神魔皆为至尊的数字,而今,别人站在上面看着落月面色平静无尘。
“习落月,你可知错?”灰袍芒鞋,神诋般的平色,不知何为因,不知何为果,只是活了太久太长以后习惯了这一切。
“前辈,落月不知。”何错?落月也想问这样的问题,到底怎么样的过错,让自己的劫难佛祖也不肯去普度。惑乱天下的罪名?那本是别人强加于己的,那么是舍弃族人的选择?那也是别人无法去平说的。何处的纠葛,何处的繁杂,值得这样生生不灭的折磨?
“伤到彻底,却不思悔改。”右手锡杖垂立,左手佛珠碾过,禅红的颜色被磨的鲜亮,落月这才看到长长台阶上的清寺是被围绕在一林的桃树中,寂静无语,却妖惑邪媚。桃花扰人心思,普通的寺院根本不敢种,偏偏此处,多了个桃花集。
“即便我有过错,阳寿将至,我为何还要悔改?”什么都要放手了,那么落月只想一直陪着秦艽到死去,花时间去悔改?过错是什么?悔改又为何?如若可以,落月会选择怨恨。
只是恨人一直是很辛苦,所以不轻易言恨。
“孽障!”这是第一次,让别人感觉到了他心里的所想,会怒。
一百零八的台阶原来如此容易过去,不过一瞬,落月倔强地看着对面的老者,“前辈,我无错。”
锡杖横立,青阶石板,满林桃花,都只是寂静无语而罢,唯有扬起的锡杖,让人感觉心生寒意。什么是责罚,什么是知错,即便在这清寺之下,也要上演这么一出戏码么?
“雪兽,让开!”重重得一顿,锡杖砸在地上的声音警告着护在落月身前的雪兽。
相陪了近千年,落月第一次感觉从来保护自己的是雪兽,无论那么悲哀的死林,还是出林后的种种,习落月从来都被它唤做主人。那么美丽那么高傲的神兽,甘愿臣服在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子脚边。
从后面看不到雪兽的神色,但想必是哀伤的,漂亮的脊背,头上的金角,在下一秒,落月却只能看见雪兽的脊背轰踏下去。以后无论养多久,雪兽头上的独角总不能如前完美无缺。
周围的落花分外张扬的起舞,嘲笑还是不忍,落月只是直视着面色清苦的僧人。伤了神兽,量他通天的法力,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习落月,现在已无人能助你。”缓了口心神,一步一顿,手上的锡杖显得那么沉重却又不紧不慢。除妖破魔的锡杖,都干了些什么。
“何人助过我?你到底是谁?雪兽的角你也敢削?”
没有回答,锡杖起落,不偏不倚砸在落月刚长好点的肩胛上,是痛吗,怕已经麻木了,曾经被踩到粉碎也无这样的心境。
“你!”半跪着倒下,落月抿着唇只说了一字,偏头看伏在远处的雪兽,琥珀的眼瞳,即便不看它残缺的金角,也能从那双眼里看到凄凉绝底。雪兽,到底是什么,你不肯告予我的过去,我拼命要忘记的过去,到底为何物?有因有果,因果循环,往复不断,前尘的因是什么,得到现在的恶果?
得不到回答,徒留的无端恼恨!
又是一仗起落,砸在落月撑着地面的手上,贱开的血落在纷扬的花瓣上,血液点缀的原来是最美丽的。这一刻,落月想到的是江南的桃花集,或者琴离的桃花瘴,一个惹得人卸了士气,一个惹的人丧了性命。桃花的妖气到底是谁人开始传的,竟然这么偏激却又无法反驳。
“习落月,恨吗?”
落月没有听清他的话,只是看着自己被毁掉的一双手,没有任何的情感,只是静静望着,怎么样的一双手,能抚琴,善丹青,此刻眼前的又是什么?
“前尘往事,你终究需记起。”
“艽,我回来了。”落月站在后面看不见秦艽的表情,但立在前面的侍卫很明显看着自家侯爷青白的脸瞬间转晴。
“你、你到哪里去了?我好了你好久。”只有在落月面前,秦艽熄了他满身的傲气,语气竟然有些孩子般的委屈。
“我又不会丢掉,你至于这般么?”轻笑着人有秦艽伸过来的手臂将自己抱了个满怀,语气平静将桃林里发生的一切湮灭无迹。
“你知道我担心嘛。”
“侯、侯爷,属下先行告退。”在旁边几名侍卫眼神示意下,巴顿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请求。虽然早知道侯爷对小姐情深一片,但看惯了虞天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豪气,现在亲眼看到异常的温柔时,终究不习惯反差这么大的变化。
“落月,你的伤?怎么全好了?”抱着落月,手掌隔着衣料,本想确定落月有没有新伤,却发现甚至以前的伤也全好了。
“那要谢谢雪兽啊,我整整喝了它三大碗血。”笑吟吟看着不敢置信的秦艽,落月的伤是好了,内俯外皮,好了个彻底。甚至以后,她都不可能再受伤。
“那你以后能一直陪我?”
“当然拉。”
“那等我办完些事,我们就再不管天下事。”那点唯一要办的事就是复仇,秦艽要杀他们到鸡犬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