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兽,最近好象很喜欢下雨。”灰色的僧袍垂地,合上了看清万物的玄镜,年老的长者回过身来对着浑身雪白的神兽说。其实他也不算很老,起码看上去不是,面皮很好,身行也很好,但只要你看了那双眼,甚至能知道什么是沧海桑田,太过平淡,太过冷漠,只有看过了大喜大悲远远不只一次的人才能有这样的眼神。
他去见过习落月,也去见过秦艽,但不知为何,在他们面前,总是幻化着自己阳寿七旬的样子,那个时候,已经老到不行,老到快要死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永生的容易,毫不犹豫担负着天职,才发现永生其实是永罚……
到底是什么样的结局,从开始就知道,从开始就觉得可惜。习落月曾经悲叹她是时间的旁观者,其实上天已经给了她参与的权利,通天的灵力,极天的寿命,舍弃得如同草芥,双手合十,终究是天定的劫数。
脱轮回,登大宝,习落月终究参不透。
“主人她已经很苦了。”琥珀色的眼睛有些伤感,雪兽不同于那个活了几万年然后一点感情都没有了的人,它心疼着水牢里无助的主人,也悲哀着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奈。兽类有时候,比人更懂的感情。
“雪兽,如果习落月和虞天候重聚了,你带习落月来见我。”只是吩咐,不答神兽的疑惑和担忧。习落月可能从来都是个玩笑,无欲无求着清冷,却根本不知道那习白衣根本不是她的本色,身覆红莲,怀抱血琴,绛红的衣,飞红的眼,习落月只为破一个劫而生。
流转着琥珀的清澈,偏过头看着合门离开的老者,雪兽的眼中是万种滋味。永生的人是寂寞的,寂寞久了便成了习惯,五百年一遇的劫,五百年前就让一个人堕入了轨道,即便到最后破了天劫,成了使命,与天地同寿,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雪兽明白,如果这样,主人情愿灰飞湮灭。
漫天的桃花雨,寺外的桃花今年张扬的过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马上就会过了节气,再艳的桃花也会零落。就如锁在皇宫的桃妃,也快要出了那座牢笼。
只是到最后,灿烂森华的美艳都会变成过眼云烟,落月的美,落月的脱尘,却从来只想展示给虞天候一人看。别人记住的是被传诵为神话一样的故事,只是不知道神话永远是给别人看的……
一生一世的苦楚?永生永世的哀绝?雪兽第一次开始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正道。
灰色的僧袍垂地,立在数下看那满树的桃花,每五百年一次的破劫者,习落月是最不听话的一个,但也是最让人心疼的一个。望向里面的雪兽,这头神兽连自己都不肯顺服,却一直只叫习落月主人。
月夜无风,两习黑衣的诡异很隐蔽。
“真如此?”压抑的愤怒,铁青的脸色,即便在最深的树影投印下也能感觉出来,秦艽浑身杀戮看着面前斜着双丹凤眼的女子。
“你还当我和你开玩笑?”凤怒生威,睁圆了眼骂了一句,白狐咬了一下唇,抬起头来时那双即便在最危难最苦楚的时候都溢满玩笑的眼却不见半分的笑意,难得有一次,她这么认真,“我真的以为她让我去偷灵石,但上官芩告诉我这灵石本祈福后本来就是要送到宫里的,皇上手谕,借灵石来破阵。所以她一直只是想让我出宫,不想我去搅那淌混水。”
落月真心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没有人能阻止。白狐听了上官芩的话后只没把自己骂死,真的就这么信了去福宁寺偷块石头,偷了半天原来本来就是让送进宫的,落月从来都只想白狐离开,不要去人心吞骨的皇宫。
“侯爷,有人费了很大工夫跑出来告诉我她被冷冰蝶关起来了,皇上也没法子,你快点到京城去要人。”白狐的话说的简单但意思已经足够清楚了,是飞鄢扮做了戏子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告诉自己桃妃在宫里活生生的消失了,越来越阴沉的皇宫,越来越千丝万缕的京城,奈谁都看的出要出大事了。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点了一下头就绕了开来,挥手示意着隐没在暗处的护卫继续赶路,这次来京,很匆忙,秦艽几乎是可以说单枪匹马的过来了,只带随身的十八骑护卫,就从东海之滨马不停蹄只想赶回来。人的感觉很奇怪,没见到白狐前,秦艽也是不同寻常的急切,一路的驿馆过来没有哪一家是睡了一晚上的,他只知道.
藏在胸前衣襟的是五天前落月的锦书,还盼君来……只四个字就看得到落月的疲倦和悲伤,尽力娟秀工整的字到末了的几笔还是看的出颤抖,心悸的苦楚,无奈的苍凉。落月不会轻易提这样的要求,这么久,她都是愿意什么都承受只求虞天候的平坦。只是到现在,真的很累了。
还盼君来……还盼君来……丝丝扣扣的字象解不开的蛊,秦艽在马上一遍一遍的吟,落月,如果能再选择,我带你出林后就会辞官削爵,如果能再有一次,我早就反了天下哪怕不忠不义的骂名。一直一直,是我太高估了自己,以为能和皇上斗,以为能和天斗……
无论如何,这次,除非自己死,否则,绝对不会再有遗憾。
傲气天成的人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实力,也是第一次希冀自己真能有那样极天的本事。
湿冷的水牢里,落月感觉肺腑都烂得差不多了,连苦笑都没有力气了,看着每天都来看自己的冰妃,半睁着眼睛看她,“你倒很准时
“你要白狐出去干什么,灵石根本破不了七煞阵。”面无表情看着地上满身伤痕的人,冷冰蝶知道那副残破的身躯里,是更让人心惊的腐烂,不死的人就是这样的,只要不肯死,就能存下一口气,带着新皮长好。但做人是要休息的,只要闭上眼睛,相思的毒就象噩梦一样的缠上去,相思和梦祭是最好的恋人,纠纠缠缠扰到你做鬼也忘不了噩梦里的噬心之痛。
“如果我说我只是去她和上官芩团聚,你信吗?”平躺在地上看黑黝黝的壁顶,失去焦距的眼已经很容易能产生秦艽的幻象,不敢睡觉,因为梦里不会有他,所以再累再困也要睁着眼睛。落月从来都不看旁边的事物,每天每时都只空洞的看着上方。
“我信,反正你一直这么无聊。”在冷冰蝶的眼里,桃妃做的很多事都愚蠢而没有价值,象是百般聊赖的人在玩一个别人看不懂的游戏,情愿一个人在宫里危险也要白狐出去,情愿惹得皇上生气也要救那个根本什么也不是的飞鄢,“对了,你上次千辛万苦救下来的那个舞娘,前天跑出去了,我随手下了蛊,随便她去哪里,都要死。”
“恩,我早知道。”落月已经很平静,她一直告诉自己,是永生的,即便几天不吃饭,不喝水,即便身体从内到外都烂得差不多了,只要自己不想死,就能活下去。以前一直恨永生的寿辰,恨百无波澜的生活,羡慕着别人六道轮回的轰轰烈烈,今天,是第一次感谢自己怪物一样的寿命,因为这样,总有一天,会再见到秦艽,还是象原来一样,只要想着秦艽,再痛的伤再累的心也能撑下去。
落月对秦艽承诺过,他们不会是悲剧,她说过他们的故事才刚开始。但真的撑的很辛苦,液体划过眼角的时候,是不同以往的清苦,怎么会同以前那样清澈呢,血泪从来都是腥涩刺鼻的。
“你、你!”冷冰蝶不由后退,看着落月眼角渗出的行行血泪,滴落在琉璃的地砖上,绵延不绝,染红了白色的衣裳,一大片一大片的漾开来,竟是一滴滴的眼泪这样汇聚成的。不徐不慢,但让看了的人都只会心惊诡异。
踏水过去上了台阶,冰妃不可思议看着躺在琉璃台上的人,周身都是血,桃花眼还是很漂亮,微微上扬不紧不慢的渗着血泪,染了开来,黄绿色的透明琉璃台已经被染的粘腻腥涩,躺在正中间的人却仿佛什么也感觉不到,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流泪。好强的怨气,却不是七煞阵里的杀戮,只是幽幽的怨,不带一丝的攻击性,同样是怨气,竟然硬生生把七煞阵的气焰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