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凄凄,让人怆然,宁小开上前想要观看书随剑,书随剑却是横手挡道:“别……连梦剑都不敢亲自搜我的身,你……你可别送死。”
青衣道:“先生,是蜈蚣的剧毒太狠吗?”
书随剑点点头,勉强支起身子来:“原来……不,是居然会在这碰到令狐世家的人,不知道令尊是谁?”
“家父自称,沧浪。”
“令狐沧浪吗,很好……同在半截春色,我居然无缘见得令狐前辈,实在……哈哈。”
青衣却是说道:“令狐世家从来不与三教之人共事,先生只怕……”
“没事……”书随剑缓缓将目光投在宁小开身上:“宁小开,在九个学生里面,只有你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其余的人都听着好玩而已……哈哈,宁小开,你喜欢听我授课吗?”语气已经抽动不已,宁小开心中一酸,竟然要流下泪来,勉强道:“义,形正不求影直,无愧天地苍生,见利欲而不害心,见声色而不障道,为苍生,为真理,纵然归途为黄土一抔,也一往无前。先生,若是早知道你……我就……”他想说若是早知道真相,自己必定真正拜书随剑为师,到时浪迹江湖,岂不快哉,但这念想,居然刹那化为灰烬,世事变化是在太快。
“也罢,书随剑一生庸颓散漫,愧对儒门,你跟着我,也是一事无成,不过现下有件事情,却是不得不托付给你了……至于青衣,你由于世家的缘故,我不敢轻易开口,只希望你能多帮帮宁小开。”书随剑说完,运动最后一丝真气,抬起红尘,没有半分犹豫,竟是向自己左臂砍去,嗤的一声,血液飞扬,青衣大惊,急忙拉开宁小开躲避血浆,却见流的血居然全是暗红,书随剑毒入心脉,再也救不活了。
二人皆被这举动吓呆了,书随剑将红尘插在地上,右手向切口处挖去,青衣已经转过身去,宁小开只觉得两行泪已经像决堤洪水,瞬间朦胧眼前,他对这名先生,不知觉间已经认定为师父,只是割舍不下。只见书随剑从切口的肉里居然拿出一块东西,月光下,虽然血肉模糊,但也看得出是一块玉,扁平而敦实,上面的图案难以看懂,散发着如月的光华。
“这就是他们想抢的,争鸣卷印。”
青衣闻言转身,她万万猜不到卷印会是一块玉,心下奇怪。书随剑道:“你是我唯一可托付的人,虽然可能会累你半生,但我实在没有他人作人选,争鸣卷印,一定要带到新儒门教掌手里,教掌身在浪卷书城,青衣世家必定知道如何去得,宁小开,你……你愿意去吗?”他最后一句,已经是带着恳求,宁小开本来就一定会答应,此刻更是满心悲凉与豪气,恨不得立时便到了浪卷书城,连连点头:“先生放心。”
青衣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尽血渍,再交给宁小开。
书随剑见青衣对宁小开感情不浅,料想她应该会帮忙,心下大快,哈哈笑了两声,伤势愈重。宁小开接过争鸣卷印,初时只觉得是块美玉,哪知道一接过,胸口适才的不适之感又涌了上来,一股莫名强大的力量像要爆炸一般,争鸣卷印也亮的更甚,宁小开周身肿痛万分,叫出声来。青衣见状芳心大乱,急忙连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啊?”
宁小开痛苦的说道:“我觉得,自己要爆炸了。”
书随剑闻言吃惊不小,拼着气力道:“青衣,拉开宁小开的衣服。”
宁小开随时丧命,青衣哪里还顾得羞,立时抓住他衣领,拉开衣服,宁小开古铜色的皮肤露了出来,胸前居然有着莫名的彩纹,似蝴蝶一般在月光下隐隐发亮。
书随剑不急反喜,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居然在这里,居然让我碰到了,聆月声,我始终不负你所托……雪弄月影月弄雪,弦挑剑锋剑挑弦,聆尽潇潇红尘意,不识朗朗明月声……”几声诗韵清朗,带着一抹安然的微笑死去。最后几句诗,听得青衣莫名其妙,宁小开意识模糊,书随剑却突然离开人世,青衣心里十分着急,突然想到宁小开突变应该和争鸣卷印有关,于是想抢过卷印。
哪知宁小开蛮劲本身不小,发起颠来更甚,青衣素手始终掰不开他的十指,宁小开发疯似的大叫,居然一把将青衣搂入怀中。
青衣顿时面红耳赤,她与宁小开从未如此接触,想要大叫,却是声如细蚊,只觉得身体轻软无力,耳边的吼声也听不到了,眼前只有宁小开与自己玩耍的场景,宁小开此刻却也安静了一些,青衣回过神,急忙想去抢卷印,宁小开的手此刻却是被轻易打开,卷印被夺,宁小开没了气力,晕在青衣身上。
青衣叹了口气,也轻轻抱住宁小开,不做他想了。
光。
一片白色洒在自己眼前,宁小开又记起了红尘剑锋刺眼的光亮。
已是晌午时分,宁小开躺在一席床榻上,耳边响着溪流潺潺,镂空的竹窗外,可以看见外头的树木,婆娑轻摇,好不惬意,离床边五步之遥,燃着细细檀香,若有若无的沁人香味不由得让人心安。
在自己直起身子同时,竹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青衣少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看见宁小开醒转,眉眼带笑,喜道:“好啦好啦,总算醒了,我还在担心这碗粥又要倒掉了。”
宁小开昏昏沉沉,但记忆还是很清楚,想到书随剑已然逝去,心里又是一阵感伤,左手伸出去,却碰见一阵冰凉,低头看时,原来书随剑的红尘正放在自己身边。
拿起红尘,宁小开心中更加酸楚,他从来都是开朗不羁,昨天跟宁父打了一架,第二天就能笑嘻嘻地帮宁父点旱烟,可是这次,缠绕在心头的忧伤却是如此深刻。想起青衣在一旁,勉强笑道:“白云谁隐,我又来了。”
白云谁隐,就是青衣住的地方,名字是青衣的父亲所取,是一处建在溪流边上的竹屋,结构精致,书屋,画室,客房或是女儿家闺阁,都是一应俱全。宁小开听到溪水声,就猜到身在何处。
青衣微微颔首,走到床边的木桌旁坐下,问道:“怎样,能起来吗?”
宁小开浑身像散了架般,抬手投足都感到说不出的酸痛,但还是说了声:“可以。”他知道青衣的父亲对她管教甚严,在自己家里是不能越礼的,肢体接触能免则免,不可能让青衣上前扶他。忍着疼,一步一晃走到桌前,坐在青衣身边。
见他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青衣忍住笑,道:“自己用袖子擦汗罢。”
宁小开见她温莞,又想起她飞针救人时那冷艳的神态,心里莫名一动,叹出声来。青衣关切道:“怎么了吗?”
“我反而迷茫了,和我胡闹打架的小青衣,或是落落妙飞针的令狐女侠,哪个才是真的你?”
青衣没想到自己的诗号说一遍就给宁小开记住,小青衣的叫法也是好久没有听见,反而有些忸怩,但还是一板脸,把粥的勺子塞给他,说道:“知道我的厉害,以后就别老欺负我。”
回想起以前嬉耍的时光,宁小开故作潇洒的爬高捅蜂窝,帮青衣救掉入河里的小猫,异或是拆下她的头花气她,现在看来,青衣的本事比自己大得多,定是她让着自己,以前真是不自量力,宁小开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气,不接青衣的勺子,哼道:“是啊,你可有本事了,我以前真是傻子,还妄想欺负令狐女侠,我是不配和你玩了!”
这原本是气话,不想青衣却当了真,忙不迭的解释:“宁小开,你……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故意……”这无异于证实了青衣以前在让着宁小开,宁小开越来越觉得丢人,青衣说一句,他就哼一声,到最后干脆撇过头不再看她。
青衣是真着急了,万一宁小开真的不理她,她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鼻子一酸,委屈的抽泣道:“我……我……哇……”不管什么大家闺秀的礼仪,哭出声来。
宁小开绝想不到青衣会哭成这样,吓得马上回头,哄到:“小青衣,是我的错,和你在一起不知道多开心,我先前是逗你的。”心里纳罕:“这和当时发出飞针的潇洒冷酷完全不同,这是怎么回事,说哭鼻子就哭鼻子?”
好容易连骗带哄,青衣止住了哭,宁小开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热粥送入嘴中,看着青衣泪珠涟涟,不由得后悔,暗骂自己气量忒小,问她道:“听那圆宿卿说的,你们令狐世家好像很威风,为什么会选择来到半截春色呢?”
青衣看他肯吃粥,稍稍放心,道:“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不过……不过我知道我爹被洗罪之塔判为有罪,不得已带着我躲到这来的。”
洗罪之塔是什么?
刚想这么问时,窗外响起一阵清朗的声音,透着不可违逆的威严,道:“宁小开,出来见我。”
青衣迟疑了一下,观看宁小开的反应。
宁小开伸了伸舌头:“令狐大侠有话要说了。”令狐沧浪的声音,他是不会听不出来的。
青衣扑哧一声,险些笑出来,又想到刚刚哭哭啼啼肯定被爹听见,羞得耳根见红,再也不敢出去了,只对宁小开说:“爹爹叫你呢,你自己出去吧。”
走出门,绕过几步轻巧的竹廊,一阁小巧的水榭临溪而筑,溪前,令狐沧浪白衣胜雪,背影清寂,散着长发,对坐在一横古琴前,却只是轻抚而不弹,宁小开初次见到令狐沧浪时也是如此,他原先认定令狐沧浪是一个寂寞的文客,但青衣既然会武功,想必他也不弱,走到他面前再看他的眼相时,又见几分疏远落寞之感。
“前辈……”
“嗯……前辈这个叫法,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令狐沧浪抬眼看他。
令狐沧浪看起来很年轻,却给人以不可亲近之感,宁小开有些后悔张口叫前辈,还是说道:“发生了太过突然的事,让我新认识了一些事情,我想,前辈二字称呼,不算失礼。”
不置可否,令狐沧浪依旧抚摸琴弦,不去弹奏:“书随剑的事情,我知道了,他的遗体,已经择地而葬。”
宁小开凄然:“我代先生谢过前辈。”
“你既已牵连进来,我也不再遮掩,沧浪平时不喜与三教之人来往,青衣恳求我,我才帮忙处理后事。至于你,叫我前辈也好,或是像以前叫我伯父也好,随你的心情。只是,书随剑所托之事,沧浪不会奉陪,我也不许青衣帮你。”说得不留余地,已经拿定了主意。
宁小开刚想说话,青衣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急道:“爹,我不!”
令狐沧浪眼神一凛,气势锐利,青衣不敢再说,只是愣愣地看着宁小开,希望他说点什么。
哪知宁小开点点头:“我知道了,但既已受先生所托,我一定会去完成,浪卷书城我是必须去的,我原本也不想累及青衣。”
令狐沧浪微微侧身,从手边拿起一块白玉,华纹奇妙,温润发亮,正是儒门的争鸣卷印,对宁小开说:“你看着他时,身上有什么异样么?”
宁小开一靠近争鸣卷印,周身就开始滚烫,似乎有一团极厉害的东西要破膛而出,此刻虽然争鸣卷印在令狐沧浪手中,但仍感觉有些不适。他将感觉说出后,令狐沧浪低头略一思索,又问:“宁小开,你多大了?”
为什么会问自己的岁数,疑惑间,宁小开答道:“已经十四了。”
“不对,你今年应该十五。”
“啊?”青衣和宁小开同时叫出声来。
“宁小开,争鸣卷印,你有接下的觉悟吗?”
“前辈为何这么问?”
“现在可能接的轻松随意,等到你进入世尘,经历风浪,也许会有一刻,你会扪心自问,是否此心已累?到那时,你还会一往无前么?”
宁小开想起书随剑临终托付的场景,内心一阵豪气上涌:“无论争鸣卷印会带给我什么,我都会将它带到浪卷书城!”
“好。”令狐沧浪只说一字,将玉的坠子拿起浸入溪水中,之后再提起放在手掌,轻轻握住,眉宇微皱,片刻后,对宁小开说:“伸手过来。”宁小开依言摊开手掌,却觉得一个冷得像冰的玩意放在自己手边,往手心看去时,惊讶的发现争鸣卷印已经被一层薄冰封住,那冰层在自己的手掌中,丝毫没有被热度化去的迹象。
“现在你佩戴争鸣卷印,就不会为痛苦所累。”
宁小开不明白关窍,心里只是啧啧称奇。
“既然做得决定,白云谁隐,你也不该多做停留,现在就离开罢。”令狐沧浪说道。
宁小开也是硬气的人,见令狐沧浪不接待自己,也不再委蛇,不管青衣如何朝他使眼色,仍然躬身道:“临别有一事求您,先生的红尘剑,能否让我带走。”令狐沧浪道:“拿去何妨,三教的东西留在白云谁隐,对我说来也是问题。”
“多谢。”宁小开回身去取剑了。
“宁小开等我……”青衣叫道,哪知令狐沧浪咳嗽一声:“青衣,若是想走,就不用再回来了。”
“爹……”青衣见宁小开头也不回,知道他脾气死硬,是决计不肯回来求令狐沧浪的,急得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