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冷的风,在暗夜里徘徊。
细密的雨,冷如刀割在脸。
腥甜的水滴,不知道是血还是雨水,顺着雪玥清秀的面庞滑落下来,还未睁开眼,只听见耳畔有人在低声轻唤:“穆大人?穆大人?”那是小泥鳅的声音。
不对,不只这个声音,带着浓烈杀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雪玥四肢疲乏,但依旧挣扎着站起来,对小泥鳅说道:“快!快躲起来!”
小泥鳅一时茫然不知所措,也不肯走。“穆大人?我在这里等了一宿了…就是想瞅瞅能不能有法子从穆府的这口井了通进去…结果,您和三皇子竟然忽然出现在这片空地之上…我叫下人来扶您进去!”
“小泥鳅,我没空跟你解释…你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听我的!”雪玥一声低喝,看似无力却有满腔威严,小泥鳅思索了片刻便不舍的走掉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漆黑的院落中火光四现,沈玄浪昂然立于马上,手持利剑,目光犀利如鹰隼,冷笑着说道:“穆临渊挟持三皇子擅闯宫闱禁地,给我速速将他拿下!”
“捉拿我穆某一人,不劳烦沈大人兴师动众了!在下跟沈大人回去负荆请罪便是…”雪玥一张脸上写满了桀骜不驯,早知是个阴谋,只是没算计到圈套来得如此之快。
“慢着!”浑身是血的男子挣扎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你们胆子好大!就不把我放在眼中了么!”三皇子对在场侍卫放话道,一张脸因失血过多,愈显苍白,却透着股薄如蝉翼的美。
“沈某奉圣旨办事,三皇子为何如此糊涂,还在维护挟持自己的恶人?”沈玄浪手持圣旨,瞪着二人说道。
“我跟你回去便是…反正这一切不都是沈大人您的功劳么?”雪玥复而转头对三皇子悄声说道:“不用为我说话…我们跟他回宫便是…”二人四目交接,俨然是无需言语的默契。
就在地宫轰然坍塌那一刻,怀王胸腔中一阵刺痛,旋即倒地不起,似是大病袭来…宫中御医悉数被传来问话,卧在龙榻上的怀王怒道:“你们休要瞒着朕,快说!朕究竟还能活多久?”
御医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不敢先出声,不知何时,臼头深目的长公主闯了进来,说道:“父皇…您的病已深入五脏六腑,不过半月矣!”原本噤若寒蝉的御医们如奉大赦,皆舒缓了面容道:“长公主说的与小人所想甚为吻合…不过…”
话音未落,只听怀王“哈哈哈”一阵长笑,笑声中有七分悲烈,三分自嘲。正在这时,沈玄浪押解着雪玥来到怀王面前,禀报道:“臣沈玄浪已将逆贼捉拿归案,听候陛下发落!”
雪玥浑身湿漉漉如一个水里捞上来的人儿,本是落魄至极,却因风骨奇高、正气凛然而显得不那么颓败。
“临渊…这么多年来…我待你不薄,为何你?”怀王身子本就虚弱,此时问其话来更显得伤心欲绝,凄哀至极。
“微臣一时鬼迷心窍,受奸人蛊惑,这才酿成大错…”雪玥跪着说道。
“你们二人可有在那地宫中遇上什么人?”怀王望着雪玥与三皇子问道。
雪玥想起地宫中美妇人所说的话,当下便落落大方的答道:“臣与三皇子不慎闯入地宫之中,遇到巨大的守宫,正在搏斗之中,整个地宫轰然坍塌,待臣醒来,便已在自家后院…并曾未遇到过其他人。”
“咳咳…”怀王病弱的脸上忽然闪现出一缕喜色,瞬间又转为平时威严的状态,对沈玄浪喝令道:“带恬妃上来!”
那恬妃扭扭捏捏的上来,不敢抬头看雪玥,只是兀自低头,莲步轻移,来到怀王面前说道:“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将你知道的统统说出来!”
恬妃瞥了一眼沈玄浪,又斜睨了一眼雪玥说道:“穆大人让臣妾在宫中打探楚王墓的消息已有月余…今日又派贼人来宫中盗取地图,臣妾碰巧撞见其恶行,结果…”那恬妃说着便嘤嘤的哭了起来,“结果穆大人竟然劫持了臣妾,并闯到了冷宫禁地之中,还好沈大人赶到,将臣妾救出贼人之手…只是三皇子竟被穆大人掳劫了去…”
任是谁看了那恬妃楚楚可怜的样子,都会觉得错不在她,恬妃说完便朝雪玥望了一眼,眼里满是讥诮。
雪玥百口莫辩,也懒的解释,更不愿意拖三皇子下水,心知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谁知三皇子忽然轰地一下跪在玉阶之上,说道:“儿臣之血,可救父王矣…”
“哦?”怀王沉吟片刻,思及自己今日落到这个如此境地,不就是自己借助茗妃之力获得法力,二人心脉相连之顾吗?如今锁在地宫中的茗妃怕是遭逢不测,还好面前的烨儿身上流着一半茗妃的血…说不定,说不定,老天终究不绝我…怀王想着想着,喜不自胜,便说道:“烨儿一片孝心,朕甚是欣慰…”
三皇子接着说道:“不过,儿臣恳请父皇放穆大人一马…”
怀王立马换了颜色对恬妃厉声喝道:“来人!将这疯妇给朕拖下去…即刻斩首!此大胆刁妇胆敢诬陷当朝大祭司,罪无可赦!沈玄浪!还不将这个疯妇拖出去?”
沈玄浪未想到三皇子会有此一招,心中愤怒不已,却不能发作,当下只好答道:“臣,遵旨!”
沈玄浪押解着恬妃离开了寝宫,独留雪玥与三皇子、长公主立于堂前,怀王一想到自己命不绝矣,龙颜大悦对雪玥说道:“爱卿,此次之事,朕不欲多加追究,念你是初犯,且一向忠心耿耿,免你死罪,还望你好自为之!”
“微臣知罪…”雪玥垂首说道。
“好!三日之后便是举国祭典!你可要为朕祈福…”怀王卧于龙榻之上说道。
雪玥本以为自己逃过死劫,却不想这生劫又活活袭来…那么隆重的祭奠,自己的身份必将暴露无遗,但如今也毫无对策可言,当下便只好应承下来:“臣自当全力以赴!”
“好!你与芜妍先退下去吧…朕想与烨儿单独聊一会儿!”怀王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紫衣男子身上还有斑驳的血迹,面色憔悴一如榻上的怀王,乌眸如井底深渊,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烨儿,其实朕一直想传位于你,无奈你一心皈依佛门,不愿意涉这宫中政事…我这才将你七弟设为太子…其实,这太子的位置理应是你的!”怀王目光如炬,望着眼前的三皇子说道。
“儿臣无心皇位,但求父皇龙体安康足矣…”三皇子立于龙榻之前,欠身说道。
“烨儿…朕命不久矣,可是这天下霸业,南楚江山谁来主宰?我南楚虽幅员辽阔,物阜民丰,但北齐对我虎视眈眈,近几年洪水泛滥,国库空虚,已无力兴兵他国,若是北齐大军犯境,当不堪设想…不过,若是以我南楚巫力,倒可搏他一搏,兴许能称霸天下也不足为奇!”怀王说罢,神色激昂。
三皇子还是一味退却,似乎真的无心皇位。
“罢了,烨儿,将你的血为朕做药引…不会危及你的性命吧?”
“当然不会,还望芜妍助我一臂之力…”三皇子方才已失血过多,如今已是精神恍惚,却还强撑着回话。
“好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好生休养吧!怀王略一摆手,示意三皇子退下,寝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静谧。
雪玥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穆府之中,还未坐定,便有客人不请自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鄂侯。
“多日不见,你怎么落到如此田地?不是要你好生小心周遭的人么?那沈玄浪的爹是前大司命沈无印,他跟你可是仇怨不浅…”鄂侯在花厅落座说道。
雪玥的样子狼狈又疲倦,本想将沈玄浪已知晓其身份的事情和盘托出,又念及自己在明,他人在暗,最好留一手,复而回道:“以后自当小心…多谢侯爷提醒!”
“本侯今日来,不是为了此事…三日后是祭典…到时你将以大祭司之面目为苍生与楚王祈福,本侯希望你届时能够对在场众人说一句话…”
“一句话?”雪玥疑道。
“对,大意便是‘楚王不施仁义,乃至神灵大怒,令南楚连年受水患之苦,而今,新主将显,以慰天下苍生…’”鄂侯低声回道。
“侯爷?侯爷是想趁此机会起兵造反?”雪玥凑近鄂侯耳畔低声问道。
“哈哈,那怀王欺人太甚,活该有此报应…既然地宫已塌,他巫力尽失,留下这残忍暴君又有何用处,不若我来统治这如画江山!”
雪玥望着鄂侯伟岸的声音,只觉他气势逼人,但绝不是仁义之君,自己俨然已是一颗受人摆布的棋子,便只好回道:“小人自当尽全力。”
“好!”鄂侯说完便扬长而去,雪玥瘫倒在木椅之上,只觉眼前一片模糊,自己不过是一颗时而白,时而黑的棋子,任人摆布,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若是三日后在祭坛之上说出鄂侯命令自己说的那番话,只怕自己将堕入地狱深渊,只有死路一条。
雪玥觉得,一切都来自沈玄浪背后那个神秘人的阴谋策划,就算自己不要小泥鳅去盗那地图,进得宫中,他们也必有其他办法,引得自己与三皇子入那地宫之中,目的便是要了怀王之性命。
兴许鄂侯如此之快得到怀王抱恙的消息便是由这神秘人透露的,甚至自己当初被安排来假扮穆临渊亦是由他一手主导,这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实不简单…
雪玥望着眼前的半局残棋,黑白子正厮杀正酣,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不算走投无路,既然无路,便断了自己的后路,置死地而后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