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泪动作很轻,蹑手蹑脚拔出每一根枯草,神色专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把泥土捡起来,填在杂草拔掉后形成的土坑里,为了让它显得平整,他紧紧咬着嘴唇,煞白的手掌吃力的按了按泥土。
仿佛这简单的举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拿出系在腰间的青笛,放在苍白的嘴唇上,一阵悦耳但又凄伤的旋律飘荡。
闻听牧笛声,青牛耸耸耳朵打着响鼻从远处慢慢走来,嘴里嚼着青草。石泪坐在地上,微笑的摸了摸青牛的前蹄,然后依靠在它身上,闭着眼睛竟然睡了过去。
青皮葫芦里的酒香浓郁到在空气中无法散开,离着他最近的青牛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一动也不动,尾巴闪动着,为石泪赶走初春时节冒出的小飞虫。
石泪身体很虚弱,在睡觉的过程中眉头轻轻皱起,尤其是当阳光洒落在身上时,脸色都变得更加凄白。这一睡,从清晨薄雾散尽一直到灯火初掌。老牛通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像座大山,沉默却坚定。默默地支撑着石泪,怕轻轻的动作都会惊醒。
一颗泪珠晶莹挂在眼角,随着夜晚的降临,沾上了寒气。
随着三颗太阳落下,日光渐渐隐没,石泪的脸色又红润起来。
最后一抹阳光隐落,第一缕月色照耀下来的时候,石泪醒了。
“这是?”他揉了揉眼睛,泪水终于掉落。脸色明显好了起来,最少像是个正常人,眼睛都神采奕奕,相比清晨时的奄奄,简直是吃了大补丸。
雪亮澄澈的目光扫了扫周围,显得有些落寞,看着坟茔轻轻叹了口气。“唉!”
“辛苦你了,牛牛。”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拍了拍青牛的脊背。
青牛摇摇头,打着响鼻慢吞吞的离开。
“父亲,我又来看您了。”他也不管牛走到哪里去,坐在坟茔前面。这无主的坟茔竟然是他的父亲?!
“又是清明时候,我又长大了一岁。但是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不会庆祝,因为父亲一直是我最牵挂的人啊。”
说着说着,石泪的眼中竟然有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
“父亲,我不哭,我一定会坚强!”勉强的笑了笑,仰着头把泪水风干。
天罗月已毁,光芒暗淡。只剩下八轮明月或盈或缺散着清辉。石泪望着坟茔,半夜无语。打开青皮葫芦,酒香飘出。
“我要走了,这葫芦酒,您慢慢喝,下一年清明时候我再来啊!”
如果没有人说,谁会以为这个身高只有八九岁孩童一样的石泪当做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他站起身来,拍拍青衣身上的泥土,抬腿就要走的时候。坟茔不远处的阴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索性拿出牧笛,轻轻吹奏。还是一样的凄伤旋律。
青牛慢吞吞的走了过来,他骑上青牛往阴影处走去。
离那阴影越来越近,它的真面目也要解开,石泪大张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前面的‘阴影’。这阴影竟然是一个人!衣服破烂但是依稀可以辨认是书生模样,头发披散开,躺在地上呼吸很微弱。大腿处还有深深地一道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不再流血,依旧触目惊心。
“又是一个可怜的人。”石泪迅速镇定下来,按照一般人的心境,此刻早就尖叫逃跑。但是他却有着这个年纪所不曾有的沉稳和睿智。
紧紧从地面那人的打扮和状况,他就有一个思路出现。山贼抢劫书生,然后抛尸荒野,却没想到这人根本没死。
石泪走过去,赞叹道:“真是福大命大!”
仔细观察这伤口,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四处走了走,不多时拿回来几株药草,嚼烂后简单的处理了伤口。
“你就在这里吧,不能跟我回家啊,希望明天会有人救你。”
骑上青牛就要往回走,但是没走多远,远处传来狼嚎声音。石泪停下,眉头紧紧地皱着,回头深深望着身后的人,长长叹了口气,又赶着牛走了回去。
“这里有狼,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抛下,只能叫你受一下委屈跟着我回家了。”
青牛半跪俯身,石泪踉跄的把他抱了起来,脸色立马惨白。嘴唇却红的不像话。颤抖着身体把他放在牛背上,自己也爬了上去大口喘着粗气。
汗珠一滴一滴滚落,打湿了脚下的地面。
多亏牛背宽阔,才能容下两个人的位置。显然青牛也是有点吃力的,深一脚浅一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
走了大半夜,终于在星光将要暗淡时,看到了村落里的袅袅炊烟。在这个村子里,一户人家与他们格格不入,孤零零的坐落在外面。木栅栏围起来一大一小两个茅屋,茅草屋似乎就要在下一刻倒塌,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阴森森的。
“牛儿,自己去找吃的吧。”石泪暴力的卸下李云,然后费力的拽住脚往屋里拖。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愤怒的嘶骂从屋里传来。
“小兔崽子,你还不滚进来,你要饿死你老娘吗?”屋子里似乎已经愤怒到了极致,这叫声都快要把屋顶掀翻。
石泪连忙扔下李云,气喘吁吁的跑到屋里。
屋里是一番典雅的布置,在墙上挂着三幅画,都是同一个女人,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但也是小家碧玉的模样。衣衫飘飘,白色,蓝色,墨紫三种颜色的衣衫把画中人衬的各有滋味。翘首期盼模样,温婉依顺模样,妖媚迷惑模样各有千秋。
除却这三幅画作,还有桌椅板凳样样俱全,角落里甚至挂着文房四宝,但是已经长久没用积满灰尘。
左手里间,女人的愤怒声再一次传来。
“咣铛”一声,一把剪子从屋里狠狠掷了出来,斜插在地面,锋利散着寒光。就和石泪差着半寸。
然而,石泪却没有丝毫的神色起伏,笑着走了进去。
坑上躺着一个女子,这样子和画上的十成十的相像。此刻穿着墨紫衣服,愠怒瞪着进来的石泪!
“母亲!”石泪笑着问安。
“你又跑出去浪,还不给你老娘做饭,你真的想要死吗?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怪种?你就是个怪种!”
“好好,我这就跟您做饭去。”
即使被骂的惨烈,他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转过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