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线晨曦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厢房的门被砰地一声踢开,萧冲从床上跳起来,却站在床边愣住。
薛瑶被几个太监抬进来,苍白的脸微仰着,湿漉漉的长发直拖到地上,贴身的白色里衣已破烂不堪,只能勉强遮住身体,上面满是血迹。
斑斑血迹衬着白色里衣,如桃花般娇艳,和萧冲记忆里的那件月白长袍渐渐重合,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你若是我萧宇宣的儿子,便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一股热辣堵在喉咙里不能成言,萧冲渐渐捏紧了拳头,向门口冲去,薛瑶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紧紧扯住萧冲的衣袖。
“不行……别……别去,你想做什么?”
萧冲一愣,是啊,他想做什么呢?
他想杀了他!
但他也知道凭一已之力现在还杀不了他。
萧冲转头,见薛瑶轻轻摇头,喘息不已,那青紫红肿的脸,雪白的唇,还有迷茫到绝望的眼神,衬着勉强扯出的淡淡笑意,就象一把最柔软的刀,毫不防备地刺进他内心最深处。
原来竟会有那么的痛!
捏成拳的手慢慢展开,他俯下身,用被子将薛遥紧紧裹住,抹去她额头冷汗,轻轻道:“我不去……就……是。你睡。”
近半年没有说话,难免有些生涩,薛瑶的眼里却闪过一丝异彩,渐渐松开了手,却被萧冲反手紧紧握住。
片刻后,太医院的医正匆匆赶来,为薛遥诊了脉,忧虑道:“我先开个方子吃着试试。多半会发烧,若能捱过高热便好了大半,若是捱不过去,只怕……”
说着便摇了摇头。
萧冲没有多问,苏秦终于搬了个小炭炉过来煎药,大概也是薛瑶身份特殊,便是萧一鹤也不想闹出人命来。
到了半夜萧冲醒来,只觉怀中抱了个火炉,凑近一看,薛瑶一张脸烧得通红,触手滚烫,他想起医正临走时开了退烧的药,连忙轻手轻脚地穿衣下床,才发现炭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熄了!
他犹豫了一下,来到屋外,接连下了几天大雪,屋顶树梢到处都是积雪,触眼所及之处,白茫茫的一片,夜晚不用点灯也亮得很,倒衬得不远处乌公公的小院子格外漆黑。
萧冲在院子门口犹豫了一下,打消了喊人的主意,折回房中,找到一块布巾,用铜盆中的水打湿,覆在薛瑶额头,这才拎着小炭炉来到廊下。
他平日只见别人点过火炉,见人先把锯末放进去点燃,再放上干柴,待干柴燃后放进煤球,他依法炮制,谁知这事看起来容易,自己做起来却困难重重,花了大半个时辰,折腾出一生大汗满脸烟灰,炭炉始终没有点着。
他无比沮丧,一把扔掉了手中的火石,靠着墙壁一屁股坐下来,把头埋到双膝间无声哽咽。
隐忍了一天的泪汹涌而下,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觉得自己没用过!
北风呼地刮过,枯叶打着旋儿慢慢飘落在雪地上,汗透后的身体格外寒冷难熬,萧冲连打了几个冷颤,他慢慢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在庑廊外的雪地上蹲下来,纤长的手指抚过几个不规则的粗糙斑点,似乎是什么液体滴在雪地上,凝结成块。
指尖明明是冰冷的,他却象被火烧到似地缩回手,抬头向冷霞宫的大门望去,那里有明显的打扫铲过的痕迹,可在不起眼的地方,仍能看到黑点。
萧冲趴在雪地上,紧紧地盯着那原本应该是深褐色的痕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是凌晨薛珂的伤口一路滴下的血迹。
空气仿佛是凝固的大冰块,萧冲拼命睁大的眼睛被冻得丝丝作痛,身下的寒气透进棉袍似要钻进骨头里。
半年了,他在身边筑起一道坚硬的壳,不说、不听、不想、不问,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薛瑶无微不至地照顾和呵护,以为这样就能远离伤害,想不起那些血淋淋的往事。
可结果呢?
昨天晚上若不薛瑶,遭到那样对待的会是自己吧?
以男子之身,遭到自己亲叔叔的侵犯,从此成为大燕皇族的耻辱,就是做为祖父的皇帝也会嫌弃自己。往后的每一条路都会被黑网铺天盖地地封死,再无翻身机会,再无一线光明,那时候,是不是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薛瑶想到了,所以不惜引火上身,也要把他从萧一鹤身边带走。
受过凌辱的大燕女子,以后的路要怎么走?
萧冲在雪地里翻了个身,仰面而卧,头顶的夜空象蓝宝石一样纯净而美丽,疏疏朗朗点缀着几颗寒星,一直映到他澄净的水墨眸子里。
乌黑的发如云般在雪地里铺开,夜色里,雪光和星光交映中的少年,脸上明明满是冰冷的泪,却眉眼弯弯,笑得清浅。
他忽地站起来脱光了上身的衣袍,只穿了一条亵裤站在雪地里,寒风象无形的刀切割着他的皮肤,连血液都快被冻住,他咬牙强忍了片刻,便大步跑回厢房,在被子里紧紧抱住薛瑶滚烫的身体。待身体转暖后,重又站到院子里让身子冻得冰冷。
这般几次三番,到了天快亮时,薛瑶的体温终于降至正常。
除夕之夜在梅林含香殿内发生的事情已在宫中传了开来,都说秦王酒后乱性,幸亏大皇子安王碰巧路过,见殿中有人呼救,这才将已快昏迷的薛瑶救了下来,否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新年之际发生这种丑事,皇帝大怒,命秦王闭门思过,半年内不得出府。
哼,碰巧路过,冷霞宫附近平日里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一夜偏偏聚集了两位亲王,安王还凑巧拉来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作陪,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萧一鹤想得心中烦闷,越发觉得屋里太热,扯开领口走到窗前。
因是新年,秦王府里四处挂满红色灯笼,一派喜庆景象,只是萧一鹤性喜素净,居住的院子里又栽满红梅,自己的住处便只在除夕之夜应景,过了初一便把红色灯笼悉数摘下,在廊下和院子里换上绘有水墨画的琉璃灯,此时夜色已浓,琉璃灯和雪光交相辉映,宝光流转,晶莹剔透,真正是一派人间仙境。
轻雪提着热水从门外走了进来,见他脸色阴沉地站在窗边出神,不敢出声相劝,只是悄无声息地将梳洗用具准备好后,静静站在榻边等候。
萧一鹤转身坐到榻前的椅子上,任轻雪为他净面拭身,重新换了热水后,轻雪跪在厚厚的地毯上,替他脱去鞋袜。
水比脚的温度高出不少,萧一鹤微一邹眉,轻雪恍若不觉,跪在盆边一边为他洗脚,一边轻笑道:“王爷今日在园子里骑马射箭,累了一天了,婢妾为王爷按摩按摩脚吧。”
她边说边将他脚上的水抹干,扶他在榻上坐好,从旁边的玉瓶里倒出几滴淡褐色的油,在如玉般的掌上抹开,由左脚的足三里开始,用大拇指指端不断按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