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忙命人把阖府的海棠都搬到花房去,见秋水收拾东西似有离去之意,忙笑道:“如今夜已深了,出门多有不便,我已命人收拾出一个清静的院落来,姑娘尽管放心住下,一应所需不敢或缺。”
秋水抬头看了看沙漏,笑道:“此时已快卯时,宵禁已撤,府中若不便备车,我自己走回去便是。”
王妃俏脸微红,见她背上布囊,心中一急,忙伸手轻轻拉住秋水的袖子,低声陪笑道:“姑娘别急,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庭哥儿并非我亲生,若是有个什么好歹,王爷必不饶我,还请姑娘在府上盘恒几日,待庭哥儿大好了,姑娘再去不迟。”
秋水回头,见王妃俏目含泪,软语哀求,一派惊惶之色,她来大都只为寻人,若住进王府,只怕行动大为不便,一时间颇为踌躇,只听王妃又道:“姑娘若执意不肯,我这便带你去见王爷,是留是去全凭王爷主张,不与我相干便是。”说完,不由分说牵着秋水的手走出垂花门,登上一辆小车,由着小内侍们抬着,直到一处院落门口落下。
一旁有人搀着王妃下了车,秋水抬头看时,正是去客栈接自己的吴公公,见一旁的内侍婢女待他极是恭敬,料他在王府里的地位不低。
只听吴公公垂首回道:“王爷正在看书,一再吩咐下来不让旁人打扰,还请王妃在花厅稍候,容奴婢先进去回禀。”
王妃不置可否,扶着吴公公的手进了院子,笑道:“这都几更天了,王爷是还没歇下呢,还是已经起床了?吴公公你的胆子也大了,这书房里黑天瞎火的,他能在哪里看书?”
秋水听她语气极是不善,尖尖的下巴微扬,一脸浅笑,哪里还有方才半分惊惶的影子?吴公公倒是一脸恭敬,陪笑道:“王爷前儿得了一本奇书,说是只在寝殿里看着才得趣儿,其余的奴婢也不知晓。”
王妃闻言身子一僵,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半晌才对秋水强笑道:“倒让白姑娘见笑了,王府不比寻常人家,夫妻要见一面也是不容易的。”说完一下了甩开吴公公的手,径直大步向寝殿大门走去。
吴公公也不阻拦,陪着秋水跟在王妃身后,脸上笑意吟吟,一双手却不同自主地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
殿门虚掩,笑声里夹杂着奇怪的声音时断时续地从里面传了出来,突然传来一声“啊”的大叫,倒把秋水吓了一跳,王妃也停下脚步,站在门口,似乎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疼——王爷,您轻点儿——啊——不行——啊——啊啊——”
突然间明白这些叫声后的含义,秋水羞得满脸通红,听声音在里面陪王爷的竟然是个男人,秋水想起临来西秦时,有人曾告诉她宇文家族男风极盛,当时她只觉得不可思议,而此时却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
那个人……那个人若真在大都,他生得那般容貌,会不会……
好象平地刮起了一阵风,殿门突然大开,层层叠叠的纱帏也随之涌了出来,颜色浅淡,在夜色里看起来就象是办丧事的白纱。
还有慵懒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浓浓的****。
“哦,爱妃也来了,若是想和莲依一起服侍本王的话,本王也不反对。”
莲依,那个破了嗓子只能以色侍人的贱人!
王妃木然地站在门口,阴沉沉地看着层层纱帏后隐约起伏翻滚的人影,虽然嫁进王府不是因为爱情,可当着外人,这种羞辱依然是刺目惊心的。她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神已是平静无波,好象被水冲刷过。
“王爷,庭哥儿的痛已经止住,白姑娘说,腿伤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白姑娘……”平王似乎在费力回忆这个称呼,随即道:“那便请她住下,让人好好服侍。”
“可是……”
平王似是不耐地打断了王妃的话:“好了,府里的事情都有王妃主持,本王放心得很。”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就退下吧,别耽误了我的好事。
王妃回头,向秋水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秋水只好在王府南边的秋爽斋住了下来,王妃派了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秀玉,一个叫秀文,帮着做些杂事。
这个少女便是化名白秋水的薛瑶,她辞别上官澈后,出了大燕关便和阿辉阿强分了手,一路北行,沿途都没有打听到萧冲的行踪,来到大都后不禁傻了眼。这里虽是苦寒之地,远没有燕京繁华,但毕竟是一国之都,于人海茫茫之中寻找一个少年,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随身携带的银钱也日渐告罄,燕国的银票在秦国不能通兑,不得已,只好给人看病挣几两银子。机缘凑巧之下,治愈了几起疑难杂症,神医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不巧的是,萧冲化名容飞只在大户之家唱堂会,名声虽在王公贵族间传了出来,却没有几个人会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聊一个戏子,否则以容飞的貌美之名,薛瑶是想法子也要见上一面的。
薛瑶洗漱完毕后,好容易将两个丫头打发出去,这才在床边慢慢坐了下来。她了无睡意,慢慢将裙边一个荷花鲤鱼的玉佩拿在手心里,慢慢摩挲,那玉佩被她日夜抚摸,边角处唯一处粗涩的玉棉已经温润了很多。
萧冲,你倒底到了大都没有?如果你在大都,如今的你又在哪里呢?
大雪悄然落下,似乎要覆盖人间所有的一切。
宇文超怒气冲冲地走进寝殿的暖阁里,身上还带着屋外森然的冷意,屋里的内侍跪了一地,连正坐在榻上喝参汤的少年也瑟缩了一下,忍不住将身子向龙床里面靠了靠。
皇帝的眼神落在少年削瘦的脸上,这几****不再绝食,而是老老实实地听从医嘱调养身体,虽然清减了很多,下巴尖尖,脸上却渐渐有了血色,凤目中水色氤氲,淡色的双唇泛着水光,皇帝看得不禁有些口干舌躁,任人脱去身上的披风,坐在床边,将少年圈进怀里。
“今日有没有好好喝药?”
少年点了点头:“好苦。”
短短的两个字竟带了些许撒娇的意味,皇帝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从桌上的小碟里拈起一枚蜜枣,喂进少年嘴里。
“还苦么?”
少年将脸埋进皇帝胸前,轻轻摇了摇头,皇帝十分满意,轻轻抚着他缎子一样的长发,笑道:“这样挺好么,为什么前些天要折腾着自寻死路?你什么也不用想,只用好好跟着朕,学些本事,长大些朕就放你出宫为官,保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这难道不比做戏子强?你若敢动什么心思……”皇帝脸色一变,捏紧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冷冷道:“朕会用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子折磨你,让你只希望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人!”
怀里的身子发僵,然后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皇帝看着少年那越来越惨白的脸,突然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将他重新抱进怀里,叹道:“你只管放心,只要你尽心服侍,有朕在,就没人动得了你……朕还没吃饭,你就陪朕进晚膳吧。”
黑檀木雕花方桌被抬了进来,上面摆着三双黑檀木镶银筷,一色的秘窑青瓷,在辉煌的灯火下闪着如冰似玉的光泽。
密烤羊腿,枸杞牛肉山淮汤,嫩炒鹿肉,热气腾腾的牛乳茶,还有一盘叫不出名目的绿油油的青菜,孜然的香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跪在一边服侍的小内侍悄悄冲少年使了个脸色,少年会意起身,割下一小片羊肉自己先尝了尝,然后才割下一大块羊肉放在皇帝面前的盘子里。
皇帝一愣,满脸都是喜意,笑道:“你尝尝这个,寻常不容易吃得到。”说着,挟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少年的碗里。
这青菜都是细细长长的一根,除了顶端,也没什么叶子,入口异香,皇帝静静地看着少年,见他微微邹了邹眉,笑问:“怎么,吃不习惯?”
少年抬头异常拘谨地笑道:“没……没什么,从来没吃过,多吃……就好了。”
皇帝看着他淡淡笑道:“这东西长在雪山之颠,叫什么名儿朕可不记得了,只知产量极少,价比黄金。”少年把碗里的青菜看了又看,满脸俱是好奇之意,笑道:“那么冷都冻不死,必是极好的。”
皇帝哈哈大笑,满心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一旁的内侍凑趣道:“奴婢听御厨说过一次,倒还记得,这菜名叫泥蒿。”
少年越发好奇:“东西金贵,名儿倒乡土气得紧。”
*********************************************************************
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