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年多的训练后,再看从钟山到燕京一千多里的路程,若是不赶时间,萧冲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跑回去。
来时,薛瑶给了他六千两的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萧冲几乎没动过,他先到集镇挑了一匹好马,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全在马背上,第四天下午便到距燕京百余里的枫陵渡。
汗水和尘土在身上混成了泥浆,穿过集镇时人人侧目,萧冲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果然难闻,马也累得脱力,想想薛瑶看见自己这般模样会是什么表情,萧冲不禁失笑,赶紧找了家客栈住下来,好好洗了个澡,见身上的衣物着实不堪,又至成衣铺里买了一件黑色外袍和鞋袜,舒舒服服休息一夜后,人和马都精神抖擞。
天还没亮,萧冲便上了路,正午时分,终于到了燕京城外。萧冲在距城门几丈远的地方下了马,仰望着城门上“燕京”两个大字,许是头顶上的阳光太过耀眼,让他不禁闭了闭眼睛。
不知怎的,离开钟山时欢呼雀跃,恨不能一步跨过千里之遥,瞬间回到清平王府里,可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萧冲心里却踌躇起来。
不知道薛瑶看见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失望?
进了城门,萧冲倒不急着回府了,而是牵着马在街上闲逛。
燕京城和走时一样繁华,街上行人纷纷扰扰,两边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有的店铺人来人往,有的店铺门可罗雀,萧冲看得有趣,走着走着便在一家店面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家极普通的店面,不算大的门脸儿上挂着黑底鎏金的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品石轩。
这是一家专门卖玉石古玩的店,去钟山前萧冲曾陪着白仲原来过,里面有时候也会有些好东西。
薛瑶爱玉,尤爱西南属国德贡那边的翡翠,萧冲摸了摸暗袋里的银票,把缰绳扔给了迎出来的伙计,大步走了进去。
迎面是摆满各色瓷器的多宝格,多宝格旁边才是柜台,萧冲看也不看,对奉上热茶的伙计道:“请你们掌柜出来,我想买翡翠。”
伙计满脸笑容,指指了柜台的玉石道:“这位客人,这里玉石都是新到的货,成色不错,也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却见萧冲把茶放到一边,摇了摇头,淡淡道:“那些不行。我知道你们成色好点儿的都藏着呢。”
淡淡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伙计面色一僵,躬身道:“掌柜的正在里间点货,您稍候。”退下时,不动声色地把萧冲放下的茶杯也一起带了下去。
新茶很快送了上来,萧冲边喝边等,不久,却见店内不显眼的布帘一挑,一个颇为富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对萧冲拱了拱手,笑容可掬道:“伙计们不懂礼数,客人莫怪。请随小的到里面来。”
萧冲随他走到里间,两个伙计手脚麻利地搬来几个黑木小柜,中年男子将柜打开,把里面的玉石一件件地摆在萧冲面前的长几上,低声问道:“不知客人要什么样的。是把玩的呢,还是佩戴的?是自己用还是送人?”
萧冲见他摆出来有玉佩有手镯及各种花件,水头好的没有颜色,颜色好的又嫌质地太粗,竟比薛瑶日常戴的还差了许多,也不知道他们留了几手,心里不免烦躁,站起身来冷然道:“李掌柜,我原是要买了送给姐姐的,既然你们这里没有好的,那我再到别家去看看。”
中年男子一怔,便知道他是熟客,他瞧萧冲年纪轻轻,衣服也无甚出彩之处,风尘仆仆却遮不住他秀美出尘的容貌,单单这张脸也不该轻易忘记,李掌柜瞟了一眼他眉心的朱砂痔,用心想了想,不禁脸色微变,见萧冲抬腿要走,忙拦住陪笑笑道:“客人莫急,好东西当然有,已命他们去取了,二贵,快泡明前的龙井茶来。”
不多时,果见有人捧着两个金丝楠木的匣子来,萧冲一样一样细看,突见一个荷花鲤鱼的牌子,雕得极其生动,颜色也巧,底色嫩绿,水波处翠色盈盈,莲花白中带紫,鲤鱼背上有几抹明亮的黄色,难得一块玉佩能有这些颜色又不显生硬的,水头又好。
萧冲看了看上面的价格,拿出银票递过去,笑道:“就是它了,李掌柜,麻烦给我包起来。”
李掌柜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见萧冲微邹着眉头,似带不满地望着自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喊道:“二贵,拿盒子来。”
话音还没落,突然门帘一卷,一个少女穿着红衣,手里拿着马鞭子,已走了进来,娇笑道:“李掌柜,我的银子是带来了,东西准备好没有?”一低头,已经看到萧冲掌上的玉佩,登时变了脸色,怒道:“这不是我上次选的玉佩吗?说好了让你留着,怎的又给旁人看?”
李掌柜暗暗叫一声“苦也!”,正要鼓起如簧之舌,却听萧冲沉声道:“这玉佩我已付了银子,掌柜的,给我包好,我还要赶路。”
少女大怒,伸手便抢,萧冲五指合拢,将玉佩握于掌心,向旁边略一侧身,少女便扑了个空,眼见她重心不稳便要摔倒,萧冲已伸出胳膊将她扶稳,随即放手,转身向外间店铺走去!
少女自持美貌,父亲又位高权重,自懂事之后,人人对她都是趋之若骛,阿谀奉承,何时被人这般冷落过?真是又羞又怒,胳膊使劲,手里的马鞭已向萧冲挥了出去。
萧冲听到脑后劲风传来,也不回头,胳膊后翻,已牢牢握住鞭梢,他见少女出手狠毒,心中微恼,下手便不再容情,借力向前轻轻一带,那少女还来不及松手,哎哟一声,便俯身跌到了地毡上!
李掌柜大吃一惊,他虽不知这少女来路,但见她衣着华贵,神色间颇为傲慢,自然不敢得罪,正要上前将她扶起,转念一想,忙一推身边的二贵。
二贵见少女摔得狼狈,强忍着笑上前伸手去扶,却不妨少女侧身一脚,正踢中他的脚踝,伙计大叫着蹲了下去,边哭边喊:“哎哟,杀人了……我的脚断啦……你一个月前看的玉佩,说好十天拿银子来取,现在都多少天了?都象你这般,咱们……”
李掌柜又急又气,只是喝道:“别哭了,一大老爷们,成个什么样子……”萧冲见他哭得惊天动地,走近捏了捏他的脚踝,忍不住笑道:“骨头没断,弄点跌打酒来擦几天就好。”
少女从地上一骨碌站了起来,她额头鼻尖蹭得通红,用鞭子指着二贵,恨声道:“人家都说没事了,你还嚎!再嚎,姑娘把你的舌头割了!”
伙计倒底怕她,哭声便渐渐小了,萧冲不想与她纠缠,转身便走,少女知道打他不过,恨恨道:“小子,有本事你就留下名来!”
萧冲从柜台上接过找回的银票,回头看了少女一眼,笑了笑:“我叫萧冲。”
少女看着那明亮的笑容一阵恍惚,她几步跑到店外,看着萧冲骑上马向城南方向而去,口里喃喃道:“萧冲……天下怎有这般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