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仍旧是阴雨绵绵,打得人骨头都冷了。
青鸾躺在床上,听着浓重的雨滴打在瓦制的屋檐上,一滴一滴,就像离人泪,让人的心一揪一揪的。
青鸾特别喜欢在阴雨的天气睡在凉席上,再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那种凉意和温暖同时冲击身体的感觉,让本身就是个矛盾体的青鸾感到心安。这种天气就应该窝在被子里,青鸾又紧了紧被子,闭上了眼睛舒服地叹口气。
楼下的石板路上有些嘈杂,那是外出做工的人不得不冒雨出门的声音。每当谁的脚踩进水潭的时候,或是风雨侵湿了鞋袜的时候,就会有响亮的咒骂声响起。
像他们这种看天吃饭的庄稼汉子,天当然是不敢骂的,只有骂骂那些富贵人家。这样的天气,也只有不愁吃穿的人家才能暖暖地躲在被窝里,不用为生计发愁。一点都不体谅这些穷苦的大众。
这栋房子坐南朝北,处在再来镇的东南边,临近镇子的中心。所以有越来越多的人跑着跳着咒骂着从楼下穿堂而过。青鸾皱皱眉头,不爽地被吵醒了,而颜如烟缩在被子里昏睡着,丝毫没有被打扰到。
青鸾翻了个身,瞧着对面床上背对她而眠的颜如烟,曲线玲珑的身体轻微起伏着。想了一会儿,青鸾就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探了探她的鼻息,缓绵悠长,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唤道:“如烟,如烟。”
颜如烟没有回答她,依旧睡地死死的。昨天下的迷魂药果然有效。青鸾有些厌恶地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脚步匆忙地往楼下走去。
门边摆着两把伞,一把是牡丹面的竹骨伞,另一把是锦鲤面的木骨伞,木骨伞是她昨天买给颜如烟的。
两把伞静静倚在墙边,像两把藏在鞘中的剑。青鸾只匆匆打量了一眼,就目不斜视地抄起锦鲤伞就往外走去,看也不敢看那牡丹伞。
见鬼了,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把竹骨伞上的牡丹花,似乎又开地大了些,几乎占了整个伞面,青鸾脚步有些凌乱地朝目的地奔去。
山栀、没药、血竭、白芨、三七、紫草油……青鸾站在扬州城最大的药铺面前,按着一张泛黄的药方抓着中药。这几样都是活血生肌化瘀的好药材,只要提炼得当,就能帮助画皮焕颜者早日完成改造。
掌柜长着一脸的精明相,看到青鸾对样品药材上下其手,蹂躏个不停,不由心痛道:“这位姑娘,这些都是本店上好的药材,姑娘可以下手轻点儿吗?”
“哦,原来在掌柜的铺子里,这桃仁已经是最上乘了啊。”青鸾捏起一枚桃仁,在掌心掂量了一下,又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掌柜的已经看见青鸾露出了笑容,吡的一声,那枚桃仁被捏了个粉碎。
掌柜的变了脸色,不悦道:“姑娘不满意也不必拿本店高价收购的药材来出气,要是人人都来店里捏桃仁,我这回生堂可是要亏大本了。”掌柜鼻子下的两撮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青鸾觉得很可爱。
为了你性感可爱的小胡子,我就不为难你了。青鸾掏出荷包,慢悠悠地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轻轻放在掌柜案上,幽幽地说:“哎哟喂,可惜我家公子要我找那种,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的大桃仁呢。你们铺子应该有吧。”这种指甲盖一样大小的桃仁,明显就是较次的桃子结的果,功效必然没有大桃仁要好,况且,一捏就碎成这样,定然是陈年旧货了。
这些无良奸商啊,看她一个小姑娘不懂其中的门门道道来诓她么,要不是这家铺子在扬州城里是最大的一间,货物最齐全,她早就摔门走了。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掌柜的一看那锭泛着富贵之光的银白色物体,眼睛唰地就亮了起来。“哟,客观您早些说不就成了,咱们铺子什么没有啊,我这就去给您拿去。”在说话的间隙,掌柜的手慢慢移到案桌上,袖中的长指一撂,银子就入了他的口袋。
将所需药物的分量都与掌柜说了,掌柜就笑眯眯地让铺子里的伙计给青鸾上茶,自己掀起隔间的布帘往储药房走去。
药铺里弥漫着一股中药的香气,各种药草争相散发着自己最后的一点香气,云云袅袅地在铺子里盘旋着,把青鸾包裹起来。青鸾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味道,很熟悉呢,像是天天都能闻见的味道,但是要细想,却硬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闻过。
回生堂不愧是扬州城里最上档次的药铺,连上的茶都是顶好的,如果她没看错,这是西湖特产的龙井茶叶。青鸾端起青花瓷的茶盏子,优雅地撇了撇沿口的茶末,矜持地抿了一小口茶水。
“啊呸,苦死人了,怎么有人喜欢喝这种东西。”青鸾小声地嫌弃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丝巾擦擦嘴,又把茶盏子放了回去。茶盏和案桌接触,发出一声轻轻的笃。
茶难喝?!青鸾脑子里有模糊一丝光线闪了过去,来不及抓住。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从前自己可是精通茶艺的,怎么会觉得它难喝。青鸾有些慌乱地抓起茶盏,不顾茶汤洒在身上,一手提起杯盖就灌了一大口进嘴里。
又苦又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完全没有记忆中的甘醇清冽,青鸾不能相信似的又喝了一大口,还是同样的感觉。
“伙计!上茶!”杯中的茶已然饮尽,青鸾高声喊了伙计再上一杯茶,“这次我要碧螺春。”青鸾的音色有些奇怪,好像突然吊高了嗓子似的,听起来有些不舒服。上茶的伙计瞧瞧瞄了她一眼,退下去换茶了。
半柱香功夫之后,掌柜终于把青鸾需要的药材都打包好了,提着来到大堂,却见大堂伙计满脸是汗地在给青鸾倒茶。掌柜感受了一下这三月的温度,不得不感叹,年轻就是好啊,精力旺盛挥汗如雨。
只有伙计再内心暗暗叫苦,这姑娘也真奇怪,来药铺不像是买药的,倒像来品茶的,可忙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