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钩鼻神情凝重,思策着黑榜的麻烦。
逍遥阁男子优雅地横了横翡翠玉笛,雅兴极高的模样,笑而不语。
蜀门圣者长长呼了口气,心头重石落地,很是踏实。
暗隐阁长老对着身后弟子轻声交代了几句,便有一名暗隐阁弟子面带犹豫。
朝官对云凡投去友善的目光,继续保证着他先前的承诺。
全都是因为寒舍表明了态度,这很有用。
在近日这段时间内,他们明白一个深刻的道理,那就是在黑山,寒舍说了算,寒舍的决定比圣旨管用。
对此哪怕再有不愉快,他们此时也开心起来。
事关生死,寒舍终究是和他们站在了同一战线。
这名少年在黑山中打猎,想来是黑山城附近村落的居民,他不怕死,就不怕家人受牵连么?寒舍都发了话,他敢乱来?
要真凶,可以。
他们便给寒舍一个交代,给少年一个交代。
暗隐阁精于刺杀,凡干刺客这一行,早有失败后丧生的觉悟,在仙盟中,暗隐阁弟子也是最不畏生死的狠人。
某位中年弟子的犹豫,并不是怕死,而是觉得这般死不值。
这明明是很成功的一次暗杀,为什么要站出来认罪?他能接受在执行任务中失败,哪怕死再惨也不愿站出来承认杀人而等待裁决。
他二十年前执行任务,曾在边境一针取八品阵师敌将首级,一直引以为傲,如果能再让他去一次,他能保证做得更好。
可是……
他不甘啊!
阁令不可违,从他入阁就明白,这是暗隐阁的第一铁律。
再不甘,也得接受,就像再艰难的任务,哪怕九死一生,也必须接受。
所以他必须承认。
“人是我杀的!”他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声音有些尖,像女人。
众人的眼神投向他,即使他的身影被遮挡得没有太大豁口,也都看着他。
离宗弟子中,有些受不惯刚才的鄙夷之色,纷纷朝着暗隐阁弟子喝骂。
看吧?没诬陷你们吧?人就是你们杀的!
“呸!暗隐阁的毒老鼠,敢做不敢当!”一名离宗弟子出声喝斥。
其他几宗向他投去愤怒的目光,若不是这人胆小不敢承认,他们何须被困于此。
面对这些目光,他神情不变,只看着暗隐阁长老。
暗隐阁长老听着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接触到弟子的目光,让他怒火中烧,狂吼一声,将所有声音压了下来。
“闭嘴!”
暗隐阁长老沉默了会儿,对那名弟子说道:“你很优秀,暗隐阁能有你这样的弟子,我很骄傲。”
那名弟子没有开口,依旧用不解的眼神看向他。
接触到这束目光,暗隐阁长老心如刀绞,十分后悔刚才的决定。
是的,弟子承认了,在场所有人都得救了,可是弟子得到了什么?暗隐阁得到了什么?看暗隐阁弟子个个垂首丧气的神色,一直坚持的精神哪里去了?是的,他们一定想:为什么?
他冷漠地扫过仙宗众弟子,眼神落在鹰钩鼻的身上,鹰钩鼻冷哼一声,神色倨傲。
落在逍遥阁男子身上,逍遥阁男子优雅地微着。
落到朝官身上,朝官没有看他,一直看着云凡。
落到蜀门圣者身上,蜀门圣者坦然对视。
他冷冷移开视线,落到云凡身上,云凡的视线绕过他,投向他身后那名暗隐阁弟子身上。
云凡张了张嘴,正打算开口。
暗隐阁长老抢先说道:“等等!”
寒舍张师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暗隐阁长老抬手指过鹰钩鼻、朝官、蜀门圣者、逍遥阁男子,缓声说道:“他们都是凶手!”
几人神色一僵。
“嘿嘿嘿,敢做不敢当?连我暗隐阁一个普通弟子都不如!”长老说道,“还有前日死去的三品圣者和散修联盟都参与其中,动手杀害仙盟同道,难道以为只是我暗隐阁的主意吗!”
他看着云凡,继续说道:“小娃娃,别以为有古阵术就了不起,找凶手?你报得了仇么?得罪仙盟和朝廷,没人能保得了你!”
“寒舍不是也要找凶手么?来报仇啊,嘿嘿嘿……”
云凡挑了挑眉,望着张师兄。
张师兄面无表情地望着暗隐阁长老,说道:“我去请示师门。”说完便离去。
随着暗隐阁长老的话,场面变得很僵。
其他几人均未言语,显然已经默认,也很认同暗隐阁长老后面几句话。
寒舍不会报仇,或者说寒舍早就猜测出背后是几大仙宗合谋,却装作不知道。
那少年更不敢乱来,因为寒舍不允许他乱来。
报了仇,杀了人,能活着离开吗?就算能,日后追究起来,天下还有容身之所吗?
这种情况放在他们任何一人身上,都不会乱来。
当然,他如果自信的话,可以把在场所有人屠杀灭口,不过他有那么本事么?如若不是先前众人大意,又怎会被他困在阵中。
众仙宗弟子此时胆气十足,因为云凡期间反应使他们造成了误会。
年轻人,冲动时有,很正常。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便会恐惧,会畏怯,也很正常。
在这个时候,朝官知道该怎么做,说道:“少侠,我的承诺依然有效,谁敢对你出手,朝廷不会放过他,即便是仙盟也不能!”
“哪里话,大家都有朋友,都能理解。”
“是啊,我蜀门怎会欺负一个少年!”
“哼,虚伪!”
暗隐阁长老继续说道:“小娃娃,速速撤阵。”他在心里加了句:休想动我暗隐阁弟子。
云凡回头看了看女子,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女子面露担忧,缓缓点头。
仙宗弟子纷纷暗松了口气。
紧接着,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因为女子说了一句话:“多保重。”
什么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她说的保重是什么意思!
他们忽然明白了什么!
女子走了,留下一句保重就沿着小径朝着寒舍走去,谁都知道她并不是去寒舍,而是离开黑山。
一百余寒舍弟子瞬间站了出来,试图劝阻云凡,但哪里来得及。
云凡轻轻退了一步。
移开原地,走出生门。
阵中陡然生变!
草木活了过来,和先前那截树枝一样,变成杀人无形的利器,哪怕土壤也在顷刻间躁动起来,阵内所有的一切,均成了锋利无比的利刃。
无数声撕心裂肺的惨嚎响彻天地。
无比惊恐的吼叫回荡耳边,震击心神。
几个呼吸时间,所有声音截然而止。
留下满地的碎尸血肉,甚至还有许多脑浆,看着甚是恶心,飘散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恶臭味儿。
几名寒舍弟子狂吐作呕,其余的均未回过神来。
看着云凡离开,竟没有一人上前阻止,反而退后避让,看他的背影仿佛在畏惧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魔。
整个寒舍被惊动,第一时间封闭了所有出山的路。
东西北三面朗诵的声音同时消失,无数道身影都朝着黑树林赶来。
寒舍弟子来到黑树林,见到无比血腥残忍的一幕。
五千余仙宗弟子,尽数惨死,无一具全尸。
“是谁!”一名寒舍长老捂着鼻子,沉声说道。
过了许久,在场的弟子们才反应过来,颤声答道:“他……”
“那个少年。”
“不知道是谁。”
他们这时才发现,竟不曾知晓那少年的姓名,只知道他从禁地出来,是山外的猎户,有个妹妹,刚才所用的应该是古阵术,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谁都不会料到他真的敢对仙宗五千人动手,其中还包括了数百名朝廷官兵。
可是,他真的做了。
毫无征兆的杀数千人,这等惨案是仙盟数千年来都极少有过的。
寒舍长老沉声说道:“捉拿两人,格杀……”
还未说完,又立刻改口道:“等等!立刻通知守在三面出口的弟子撤回来!放两人离去!即使见到,也不能阻拦!黑山保持最高戒备!快去!”
寒舍弟子虽有不解,却没有犹豫,领命而去。
寒舍长老长叹口气,想到其他的事情。
那是在一年前,神皇向仙盟六宗宗门和长老发送的一条密令,关于数桩命案的真相,事关魔族。
长老很自然地将今天发生之事联系到一起。
除了魔族,还有谁敢将仙盟和朝廷得罪的这般死呢。
能在举手投足间杀掉数千仙宗弟子,其中还包括几名圣者,寒舍自问是留不住对方的,与其让寒舍弟子枉送性命,不如保留实力。
…………
云凡使用千里符,出现在黑山城某条小巷,找了家最近的客栈,梳洗一番,变回容貌。
脸上写满忧伤。
他必须收拾好心情,再回一趟寒舍,用云凡的身份。
刚出城,就看见高虎在城墙头上和两名城守谈笑风生。
“那必须的,老子十三岁就能把磨豆腐的石盘给举起来。”高虎拱起胳膊的肌肉,吹嘘道。
“没问题,兄弟你肯定能通过,俺们这行要求不高。”高瘦城守低头哈腰说道。
云凡略一听,便了解个大概,原来,近日发生太多变故,高虎被寒舍请了出来,身上的银两当初又全都给了云凡,致使他穷得连饭都吃不上。
黑山城很贫穷,一般差事根本满足不了高虎对酒肉的需求,这才想到来应征城守的岗位。
二品阵师甘愿当城守,在西黎城也很少见。
两名城守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高虎绝对能荣升城主的贴身侍卫,故而对他放低姿态、恭敬有加。
云凡苦笑一声,朝着城墙头喊了声高虎,高虎微微一怔,瞬间狂喜,从几丈高跳下来,兴奋道:“大少爷,我可想死你了!”
云凡心中感动,心想高虎实乃忠仆。
“快请我吃肉去,三个月没吃肉了,可馋死我了!”高虎揽着云凡的肩膀快步走去。
好吧,云凡收回刚才的想法。
一桌好菜全是肉,两坛好酒,两双筷。
两人都许久没吃过丰盛的大餐,疯狂扫荡起来。
云凡将离开寒舍回西黎城的想法告诉高虎,征求他的意见,并且隐晦说明了回去后的凶险。
高虎打着响嗝,担忧问道:“额……老爷不会把五百两银子收回去吧?那个……额……还剩多少?”
云凡表示不会。
“回去之后,你还拿我当兄弟么?”
云凡表示当然。
“回去之后,你还能过得这么逍遥么?”
云凡没有说话。
“你拿主意,反正我跟着你。”
云凡缓缓点了点头。
“我去跟舒童告个别。”
云凡犹豫了下,点点头。
天色渐暗,夕阳妆点着黑山城,非但没有将它映得光鲜亮丽,反而多了几分破败腐朽的味道。
高虎满怀失落回到客栈,告诉云凡,舒童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
他想的很简单,寒舍虽好,可近日来极不太平,而且他见识过城里的风景,无限美好,想带舒童去过更好的生活。
可是舒童拒绝了。
云凡想着难道高虎和舒童之间发展成了另外一种关系?
“如果你舍不得她,可以留在寒舍,没关系的,我现在是二品阵师,可以自保。”云凡诚恳说道。
“是很舍不得,除了你,我就她一个朋友,不过她不跟我们走,是她的损失,不理她了!”高虎摆摆手,说道。
提起朋友,云凡又想起宁哲睿和那名女子,问道:“寒舍最近有没有抓捕什么人?”
“有是有,不过没抓到,听舒童说那两个人可能会古阵术,让弟子不要轻举妄动。”高虎说道。
云凡松了口气,看来能混进禁地,必然是有隐藏踪迹的办法的。
“什么狗屁古阵术,要是老子当时在山上,一个能干两个……诶,你别走啊,听我说……你外出历练这一年我可没闲着,现在能一个打十个!”
第二天一早,云凡和高虎从北城门而出,离开黑山城。
去西黎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