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阴影里,看着你对他微笑。我想问:他是不是就是那个更好的人?
……
天气开始变暖了,阳光温和,洒在轻薄的雾气上,就是一层纱,将整个校园笼罩起来。越是有水的地方,雾气越重,视线也越朦胧。经历了一个寒冬,喷泉水池里积攒了半池淤泥,腐叶枯枝错乱地铺在上面,觅食的喜鹊叽叽喳喳围在水池边,一有人经过,便慌张地逃离。紫藤萝走廊干枯的树藤柔嫩的绿叶,渐渐长了出来,很快就要把萧条的走廊遮蔽起来,变得生意盎然。放学了,秦宁安背着小书包,哼着小曲儿走在走廊里。这次他不是跟着别的小朋友的家长偷跑出来的,他告诉老师他有一个姐姐在幼儿园对面的小红楼,如果舅舅不来接他,他放学可以自己去找姐姐。老师特意打电话咨询过舅舅,问是不是真的,能不能让秦宁安小朋友自己放学。舅舅说可以。老师也乐得清闲,如果小朋友不能被按时接走,她也不能按时下班。
秦宁安很开心,他把书包放在地上,找了半天,终于找到自己的儿童手机,给苏缓歌打电话,告诉她他马上就到实验室了。一阵风刮过来,吹的紫藤萝新长的叶子刷刷作响,也把正打电话的秦宁安的小帽子刮跑了。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去护着自己的帽子:“苏姐姐,我先不说了,我帽子跑了。”他把电话又扔回书包里,拖着书包,“噌噌”跑出两步去捡帽子。
苏缓歌急急忙忙从楼下,她在电话里听着他帽子掉了,担心他是摔跤了。走廊那段路凹凸不平,对于小朋友来说并不好走。她朝着幼儿园的方向走,看着秦宁安正拖着书包,拿着帽子,欢乐地蹦哒着走过来。他绕过前些天下雨积了水的小水坑,走了两步又倒回去,故意站在水坑里,转着圈子,踩上几脚,开心极了。苏缓歌笑着叫了一声安安。他看到她,加快速度朝着她跑来。她叫他慢一点,不要着急。
苏缓歌接过他的书包,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蹲下来将他的帽子戴好,再牵着他回实验室。她说以后如果舅舅不能按时接他的话,让他提前跟她说,不能自己一个人过来。她会去接他。
虽然幼儿园到电气学院距离很近,但大学校园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能进来,难免会有坏人。她不是很放心安安一个人。
安安声音响亮,说好的。他又说舅舅已经快要忙完了,动画片很快就可以看了,到时候他们要一起去看。
苏缓歌笑着说好。她像牵着一只欢乐的小兔子,一路蹦蹦哒哒。到实验室后,苏缓歌才发现安安白嫩嫩的小脸被冻得通红,耳朵也通红。她把他抱到自己的椅子上,双手捂住他的耳朵,想要让他暖和一些,问他冷不冷。而他眉开眼笑地望着她说一点不冷。她又给他倒了杯热水,放在桌子上,让他暖暖手。
她和安安进来的时候,只有罗凯华一个人在,别人都去吃饭了。安安甜甜地叫了一声小罗哥哥,罗凯华也跟他打招呼说哥哥一会儿再陪他玩。罗凯华在调试自己的电路板,早上老师过来的时候跟他说他的毕业论文里有一个数据不是很精确,希望他能再测一测,核实一下数据。
苏缓歌问安安刚刚踩水的时候有没有把鞋袜打湿。安安做贼心虚地瞪着大眼睛,眼珠子转了转,问你怎么看见了,又强调说不能告诉舅舅。“我没有打湿袜子。”他说着弯腰去脱鞋,他两脚并用,把鞋子一蹬,站在椅子上,“姐姐,你看。”她扶着他,怕他摔跤,检查鞋袜之后发现真没有打湿,才捏了捏他的鼻子无奈地说你真是太淘气。
这时,背后突然“嘭”地一声,伴随着罗凯华的低声咒骂以及以及轻微的电流声。空气里立马飘散出一股电路板被烧焦的特殊气味,安安被吓了一跳,抱着苏缓歌,捂着鼻子。她笑着拍了拍他,说没事。转过头问罗凯华是不是电容炸了。
罗凯华放下手中的示波器探头,懊恼地点点头,说师姐猜的真对。然后伸手去拿旁边的万用表。
“这种像放鞭炮一样的声音,除了是电容爆炸,别的好像没有这样的效果。”苏缓歌笑着说,“你是不是在电路板带着电的时候,就用示波器探头去测量了?”她给安安穿鞋子,往罗凯华那块被炸得黑乎乎的电路板上看了一眼。
“对。所以,手一抖,不小心短路了。”罗凯华靠着椅子,生无可恋。他为自己的板子默哀三秒钟后重新拿起万用表,说要马上检查一下看板子还有没有别的地方短路,还有没有救。
苏缓歌同情地说祝他好运,并且问他需不需要她帮他看一下。
罗凯华说当然需要。他本来想趁着吃晚饭的时间加个班,晚上才有空去研究生会开会。结果没能料到,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急需师姐拯救。”
苏缓歌拿起万用表,帮他查电路板,确定是不是还有短路的地方。安安一直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安安静静地也不说话。等到苏缓歌查完了,对罗凯华建议说让他把炸掉的电容旁边的电阻一块儿换掉的时候,安安才问苏缓歌电容是什么。
罗凯华站在旁边,拿出一个小的水蓝色陶瓷电容递给安安,给他解释电容的原理。可是安安完全听不懂,但是也特别捧场的说颜色好漂亮,他很喜欢。
“那这个送给你了。”罗凯华非常大方。
“可以吗?”安安眼里亮晶晶的,他问苏缓歌。
苏缓歌点点头,他又高兴极了,对罗凯华说谢谢。
她看着安安把书包拿过来,摸了摸,掏出上次她给他用电阻做的“魔法”指环,很珍惜的放在手里说这个也可以做成戒指。别的小朋友的玩具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看着安安把这些器件当玩具,她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以前读本科的时候班里的男生就经常说不能找本专业的女生结婚,不然以后生了小孩整天不是发电机就是变压器,要么就是电缆架空线,实在无趣。她看着安安手里的电阻电容,不得不承认,当年班里男生们的想法很有道理。
“舅舅。”安安看到秦子逸在门外,就立马从椅子上下来,跑过去,举着手里的东西,对他说,“舅舅,你看,小罗哥哥送给我的电容。”
秦子逸抱起安安,摸了摸他的头,问他有没有跟小罗哥哥说谢谢。他说当然说过了。
苏缓歌因为安安的关系见过秦子逸很多次了,但是并没有过多的交谈。他这次也和往常一样,穿着休闲羽绒服,带着鸭舌帽,稍微一低头,就只能露出半个下巴,完全看不清楚脸长什么样。她看着他弯腰把安安放下来,似乎是刚刚安安吃罗凯华给他的牛肉干,脸上还沾着碎屑,他拿出纸巾帮安安擦掉。这一幕似乎很眼熟,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想想又觉得好笑,自己的脸盲症自己很清楚,即便见过,她也想不起来。
“姐姐,”安安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面前,他已经背好书包了,准备离开。苏缓歌以为他是要跟她告别,可他却问:“姐姐,舅舅问我们能请你吃晚饭吗?”
“啊?”苏缓歌很意外。她和安安很熟,但是和秦子逸并没有。如果一起吃饭的话,她怕会冷场。她不是个特别善于跟人聊天的人,除非是熟人。
“缓歌,去吧。”秦子逸说,“安安一直说想请你吃饭。”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像是大提琴的琴声,低沉又不张扬,让人觉得很温暖。
她有些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头却看到正仰头望着她笑得一脸期待的安安,他还拉着她的衣角,笑得像春天里的小白花一样。她忽然就心软了,点头同意。
“小罗一起去吧?”秦子逸抱起安安,对正在低头调电路板的罗凯华说。
罗凯华摇了摇头,说下次,他一会儿还有事。秦子逸对他点点头。
秦子逸开车载着安安和苏缓歌到了附近一家广式餐厅。安安很开心,他好像一直很开心,很少能有什么事能影响他的心情。苏缓歌也被他天真烂漫的笑容打动,看到他笑她也会觉得心情好。她和安安坐在一起,秦子逸在她们对面,垂着眼看菜单。他问苏缓歌有没有什么忌口。她说除了香菜,别的都还好。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车来车往,餐厅里面却十分安静,环境还不错,假山绿植布置得很有格调。黄暖的灯光,把秦子逸的侧影拉得很长,他把鸭舌帽摘了,头发有些凌乱。但不可否认,这是一张很好看的脸。只是看起来有些冰冷。苏缓歌看着秦子逸的脸,脑海里突然蹦出另外一张总是笑得很温和的脸:沈慕为。自从他把Max交给她之后,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也许是出差还没有回来。Max的确非常可爱,也非常好养。现在她每天回到家,它都会非常热情的迎接她,并且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十分粘人。她看了看表,时间还早,吃完饭回去也不会太晚,Max应该不会挨饿。
秦子逸的视线从菜单上转移,正好对上苏缓歌的眼神:她在看他。而一对上他的眼睛时,她立马看向别处,显得有些局促,可是脸却红了。秦子逸不动声色地将视线挪回菜单,对服务员说就点这些。
安安一直坐在她旁边玩那两个电容和电阻,玩得不亦乐乎。他学着苏缓歌给她做戒指的样子,把电容也做成戒指,给苏缓歌看。她这才把视线收回来,对安安说你做得很好。
安安又献宝一样地举着两只肥嘟嘟的手给秦子逸看,秦子逸说好了,快去洗手吃饭。
安安也不在意秦子逸没有夸奖他,兴高采烈拉着苏缓歌去洗手。
秦子逸的话不多,而苏缓歌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桌上只能听到安安一个人的声音。苏缓歌一直照顾着安安吃饭,自己没怎么吃。秦子逸突然给她夹了块蒸鱼,说味道很好让她尝尝。秦子逸说:“你别光顾着他,让他自己吃。”
“舅舅,你不爱我。”安安往嘴里塞了块甜点。
秦子逸看了他一眼,没打算理他。他望着苏缓歌说:“姐姐爱我。”秦子逸不咸不淡的说那你以后跟着姐姐吧。安安瘪了瘪嘴又说你果然不爱我,你最近一直忙,都不按时来接我。秦子逸自顾自吃饭,根本不打算理他。
苏缓歌笑着安慰安安说舅舅不是不爱你,他很忙,你也知道啊。
安安不满意地哼了一声。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全黑了。雾气晕染的昏黄路灯光,懒洋洋的,来往喧嚣的车辆却依旧精神抖擞。天色灰黑,透过云层,只能看到月亮稀疏的影子。星星是不可能看见的。潮湿的雾气与这座城市终年为伴,只有在夏天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才能揭开这层雾水面纱。秦子逸去取车,晚饭时间,停车位一位难求,他来的时候把车停到了路对面,现在需要绕一段路才能把车开过来。
秦宁安吃饱喝足后心满意足地睡着了,安安静静地趴在苏缓歌肩上。她抱着他,在路边等秦子逸。秦子逸过来想要把安安抱过来,他睡着了似乎也有感觉,皱着眉,抓着苏缓歌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手。她对着秦子逸点点头,示意他她抱着安安就好。她把安安放到儿童椅上,他不满地哼哼了两声,微微睁开眼看到苏缓歌还在,就又闭上眼安心地睡了。安安可是个小肉墩,苏缓歌把他放下来后才觉得手臂有些酸,她活动了活动,小声跟秦子逸告别。秦子逸一直看着她照顾安安,给他盖上小毯子,帮他擦口水,也看到她捏着自己的胳膊。安安有多重,他知道得太清楚。这会儿听到她告别,他坚持要先送她回去。
“秦先生,安安睡着了,”她压低声音,怕吵醒安安,“你送他回去睡觉,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很近的。”
“你住哪里?”秦子逸问。
苏缓歌下意识地回答说自己住在风清湖小区。
“顺路。”其实并不顺路。秦子逸从路口掉头,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苏缓歌,她有些忐忑不安。他想她好像有些怕自己,可是他并不认为自己很凶。也许是因为不熟?
苏缓歌没有办法了,只能麻烦他送她回去。她尽量减少存在感,除了帮安安盖好毯子,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车里安静了很久,秦子逸的声音突然传来,他说:“他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