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值得更好的,可我却自私地祈祷那个更好的人可以出现得晚一点。
……
难得一见的晴朗天气持续不到两天,天又开始阴了。乌云翻滚,空气潮湿。风也刮了起来,吹得小红楼旁的云松唰唰作响。实验室的窗户没关,风又太大,被刮得摇摇欲坠。苏缓歌伸手去关窗户的时候,大点大点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正好是晚饭的时间,实验室只有她、周燕以及孙琪琪。周燕和孙琪琪关了电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饭,她笑着摇头说自己一会儿回去吃。S大的食堂其实不难吃,大部分学生评价都不错。只是,再好吃的饭,同样的菜色,每天都吃也是会吃够的。
之前发给老师的论文,他提出了一些建议。苏缓歌比照着建议,今天终于把论文修改完了。她此刻盯着电脑,觉得精神有些难以集中,不想再看那篇论文一眼。她将论文关掉,打算明天早上清醒的时候再检查一遍,然后发给老师确认。她看了看时间,可以回家了。窗外大雨瓢泼,她握着伞,站在窗边。伞还是博一那会自己忘在实验室抽屉里的。当时还懊恼自己记性差,又把伞落了,而此时却无比感激当时那个记性差的自己。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把遮阳伞,小且旧,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这瓢泼大雨。她想,或许可以等雨小一点的时候再回去。
她转头的一瞬间,忽然发现楼下紫藤萝走廊里站着一个小小身影。那个身影似乎在刚刚下雨她去关窗户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当时她没有多想,以为是走廊那头S大附幼的小朋友,在等家长来接放学。可是过了这么久他还站在那里,也没有人来接。正值三月初春,紫藤萝还是光秃秃的,灰黑的藤蔓沿着走廊花架缠绕,要等到花开的时节,绿叶和紫花才能将花架整个的遮盖起来,芬芳而美妙。此时雨下大得很大,那个小孩站在紫藤萝走廊里和站在露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苏缓歌急急忙忙跑下楼撑开伞,站到小孩的面前,把伞撑在他头上,对他说:“小朋友,你在等人吗?”
小男孩三四岁的模样,此刻已经被雨淋透了。他盯着苏缓歌看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看着他有些警惕的眼神,想想自己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到小孩面前,的确是像怪阿姨。她微笑着说:“小朋友,这里雨太大了,你可以去那座楼里等人。不然会生病的。”
小男孩两只手抄在校服的小兜里,依旧十分警惕地打量苏缓歌。她被他的小眼神逗乐了,对他说:“我不是怪阿姨,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你看那里,”苏缓歌指着自己实验室的位置,那里亮着灯,“阿姨就是那个实验室的,不是坏人。”
“阿姨带你在那个楼门口等你爸爸妈妈来接你,好吗?”苏缓歌伸出手说,“他们来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到你。而且那里还有保安叔叔。”
小男孩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小红楼的保安大叔正好站在门口倒水。他依旧有些犹豫,摇了摇头。她也不勉强,对他说:“那阿姨陪你一起等。”
雨实在太大了,紫藤萝走廊比周围的地势低一些,下雨之后容易积水。此时雨越下越大,水已经快漫到小男孩的膝盖。苏缓歌蹲在他身边,与他平视,再一次问他要不要去楼里避雨,他依旧犹豫,也依旧摇了摇头。走廊的一端是幼儿园,另一端在电气学院的院子里,那里是通往这里的唯一入口。他看着另外一边,还没有人来,他有些失落地低着头。
苏缓歌一手撑着伞,一手将他抱起来,他惊恐地望着她。她将伞倾向他说:“雨太大了,阿姨不抱着你,一会儿水就没过你了!你看。”她低头示意他看,水已经没过她的鞋了。她一抬头就看到他低着头,抿着嘴,眼里滚着泪水,快要哭了。圆圆的小脸很委屈,看得苏缓歌心里一软,她一手抱着他,一手撑着伞,轻声安慰他说没事,一会儿爸爸妈妈就来接你了,不要哭。
小男孩眼里眼泪一直在滚,但忍住了,没有哭出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苏缓歌的脸。原来她脸上沾了雨水,他想要帮她擦干净。小手很软,有些冰冷。她笑着对他说谢谢。他却撇了撇嘴,又要哭了。
等了很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雨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苏缓歌换了个手,将小男孩抱着。昏黄的车灯将这一角的黑暗划破,灯光刺眼,苏缓歌和小男孩将头偏向一边。
“安安?”高大的男人身影将灯光挡住,撑着伞,向这边跑来。小男孩一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他抱着男人的脖子,哭个不停:“舅舅。”
“他等你很久了。”苏缓歌说,“我让他去里面避雨,他也不肯。”
“安安,跟老师说谢谢。”男人的声音非常好听,很干净。是只听声音就会在脑海里形成一副好看的脸那种。可惜灯光太暗,她并没有机会看清他的脸。
他误会了,以为苏缓歌是幼儿园的老师。她笑着摆摆手,忙说自己不是,只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看到安安一个人在这里等,雨又很大,“我本来让他去里面等您的,但是他不愿意。可能以为我是怪阿姨。”
“不过,小孩子的确应该这样才安全。”她笑着拍了拍安安,“你做的很好。”
“谢谢。”男人说。
“谢谢姐姐。”安安揉着眼睛跟她告别,“姐姐再见。”
苏缓歌自称“阿姨”,他却叫她姐姐,听得她心里暖暖的。也许年龄在女人心里,总是一道过不去的坎。
秦子逸将秦宁安放到儿童椅上,打开暖气,将毛巾递给他,问他为什么不进去躲雨,难道真怕那个姐姐把他拐走?
秦宁安嘟着嘴不说话,拿着毛巾,把头偏向一边。他是怕去躲雨了,他来接他会看不到他。而且老师说过不要跟陌生人说话,虽然那个姐姐看着不像坏人。她抱着自己,衣服都淋湿了。
“安安,对不起。”秦子逸拿起他手里的毛巾,“最近太忙了。我下午本来让陈叔叔来接你的,但是他路上出了车祸。他一给我打电话我就马上赶过来了。你哭了?”
秦宁安:“哼!”
“男子汉大丈夫偶尔也是可以哭一下。”他安慰他,“你应该给我打电话的。”
秦宁安瘪着嘴说自己的儿童手机没电了。秦子逸说你可以借刚刚那位姐姐的手机,不然别人也不用陪你淋那么久的雨。秦宁安一愣,说自己没有想到。他又问出车祸的陈叔叔还活着吗?
秦子逸被他问得一笑,说:“还活着。他没事,他把别人撞了。”
“这么笨。”秦宁安总结。
大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终于停了,可天还依旧阴着,没有放晴。苏缓歌将论文发给老师。老师说他抽空看看。论文送审在四月份,答辩在五月份,所以时间还很充足。老师又问她要是没事能不能帮他改本科生的作业,她当然乐意。罗凯华也很乐意,说师姐回来了,他终于从改作业的苦海中解脱出来。
等到傍晚她把三个班的作业改完时,窗外又开始大点大点的下雨了,打在玻璃上,噼里啪啦。实验室的人都去吃饭,又只剩她和罗凯华。她问罗凯华怎么没去吃饭?他说晚上要开会,准备校园歌手大赛决赛的事。他还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说这次要邀请明星来压轴,要苏缓歌保密。苏缓歌说没想到研究生会这么有钱。罗凯华笑着说因为那位是校友,不收钱,要不把他们研究生会所有人卖了都请不起。
苏缓歌想了想,问:“你马上也要毕业答辩了,还有时间做活动?”
“哪位名人不是说过‘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吗’?我使劲挤了挤,发现还是可以挤出来。”他笑着对她比了拧水的手势,收拾了桌子上的一堆文件,塞进书包里,“师姐,那我先去吃饭了。”
她笑着点点头。
她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大雨,感叹一句:幸好早上出门的时候拿了雨伞。忽然她又看见昨天那个小男孩站在紫藤萝走廊里,这次她没有犹豫,拿起雨伞,跑了过去。
“安安?”她把伞倾向他,“你爸爸又忘了来接你?”
他点点头,又摇头,奶声奶气地解释说:“不是爸爸,是舅舅。”
她问他愿不愿意去楼里等,这次他想也没想就同意了。她俯身抱起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二楼实验室。这才发现刚才跑太急了,自己的裤子湿了一大半不说,安安的头发也全湿了,贴在头皮上,滴滴答答地滴水。她拿出自己新买的毛巾帮他擦头发。秦宁安乖乖地坐在她的位置上,大眼睛鼓溜溜乱转,打量着实验室。
“姐姐,你们教室好奇怪。”他指着蒋泰然桌子上的电饭锅说,“那里还有电饭锅。”
研究生的实验室通常会比较自由,只要做好导师安排的事情,别的时间一般可以自由安排。当然,前提是老师没有额外要求。也有那种每天定时打卡刷指纹的实验室,但好在苏缓歌他们老师对学生一直是放养的状态,所以他们实验室非常自由。周末大家围在实验室煮火锅也是常事。
她跟他解释说这是实验室。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看他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问他要不要去楼下等舅舅,怕一会儿他舅舅来了见不到他。他摇摇头说不用,又问她能不能把电话借给他用。
“舅舅,是我。陈叔叔又没来接我。”他两个手捧着电话,放到耳边,“我在昨天那个姐姐的教室里。”他问苏缓歌这是哪个教室。
“你让你舅舅一会儿来电气学院二楼的电磁兼容实验室。”
“舅舅,你听到了吗?”他问,“就是这个教室。”
他把手机递还给苏缓歌,说了声谢谢。他伸着脖子,满眼好奇地问:“姐姐,我可以看一看你们教室吗?”
“可以,但是不能碰东西。别的哥哥姐姐在做实验,有的仪器比较危险。”
秦宁安小小的个头在实验室里晃动,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他也不乱碰,遇到好奇的就停下来,站在设备面前问她这是做什么的。
转了一圈,他又坐在她的椅子上,两条腿晃悠着。问她是不是上大学以后教室就是这样的?
苏缓歌说过几年你就知道了。她又问他能不能吃糖。他一听到糖,眼神都亮了。可眼里的光立马又灭了,嘟着嘴说:“舅舅不许我吃糖。”
苏缓歌点点头,对他表示同情。但他又问:“姐姐,我能看一下那个糖长什么样子吗?”
她笑着拉开抽屉,拿出那天那位先生给她的两个棒棒糖。那天她把那位先生的衣服弄脏了,但是那位先生一直没有给她打电话,可能是不想让她付洗衣服的钱。她心里觉得挺过意不去的,但是他不联系她,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把棒棒糖递给安安,安安一手一支,握在手里,高兴得手舞足蹈。
“姐姐,这两支棒棒糖都给我了吗?”
“当然。”
“喔,太好了。”他把自己背的小书包放下来,把棒棒糖放进去,“我不吃,我只是放起来。”
苏缓歌看着他恋恋不舍地把棒棒糖放进书包,还自我告诫般地碎碎念,觉得太可爱了。她看到桌子旁边有一盒金属膜电阻,心念一动,拿出一个,把两端引脚向内一弯,做成一个戒指模样,对安安说:“安安闭眼,姐姐给你变个魔法。”
安安高兴地闭上眼睛,苏缓歌把电阻戒指戴在他的大拇指上,说:“可以睁眼了。”
“当当当当,”她拿起他的小肥手,“魔法戒指。”
安安看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戒指,兴奋地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开心地说:“这个是刚刚那个绿色板板上的泡泡按钮,变成戒指了。”
等到秦子逸来接安安的时候,他依旧很兴奋,他高兴地举着手,对秦子逸说姐姐送了他一个魔法戒指。
秦子逸似乎难得见到这么开心的秦宁安,他对苏缓歌说:“这两天真是麻烦您了,我叫秦子逸,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姐姐姓苏,叫缓歌,”秦宁安抢着回答,“缓歌谩舞凝丝竹的缓歌。”
而她则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夸他记性真好。
秦子逸说:“谢谢苏小姐。”
“没有什么,只是一个电阻。”苏缓歌笑着说,“难为他这么喜欢。”
苏缓歌在楼下跟秦子逸和秦宁安告别后,转身走进了雨里。
小红楼的拐角处,另一辆黑色的车,在苏缓歌的身影消失后,才慢慢地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