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可以站在你面前,大大方方的跟你说一声:你好。
……
S大的宿舍条件有多差,苏缓歌在大一入学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是过了这么些年,它还依旧这么差,还是让她有些吃惊。年久失修的宿舍,走廊地面凹凸不平,昏暗阴冷。夏天的时候,这里是乘凉的好地方,当然不怕蚊子的话。她的行李箱在这样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会发出十分刺耳的声音,所以她一直将箱子提到了自己的宿舍门前。这个时候大部分学生应该去上课了,但是她还是怕打扰到人。
看着门没锁,她敲了敲,礼貌地对着开门的人笑着说自己是这个宿舍新来的。
开门的女孩脸有些圆,穿着睡衣,想来是午睡刚醒。女生本来微笑的脸,在听到苏缓歌说是新来住这个宿舍的时候,立马就冷了下来。女孩不悦地向屋内说了句:“都快起来,这破宿舍还要挤一个人来,宿管处的人是不是疯了?”说完,女生十分不情愿地往后退一步,把门拉开,情绪似乎很差,对苏缓歌道:“你自己看看吧,这个宿舍是什么破样!”
的确很小,也很拥挤。苏缓歌简单环视后并不吃惊,因为三年前她住宿舍的时候宿舍就是那样的。她看到只剩一个上铺的位置,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指着那里问:“那里就是我的铺了?”
“我靠!”对面下铺的女生噌地从床上起来,还穿着睡衣,态度依旧不好,“你真要住这里?这里三个人就已经够挤了,你看看,哪里还有你的地方。”
这女生的上铺也下来了,双手抱在胸前,踩着拖鞋和开门的那个女生并排面对苏缓歌站着。她看了眼开门的女生,表情有些无奈,但对苏缓歌笑了笑。
气氛十分尴尬。
外面雾气散了,突然起了风,打开的窗被风吹得“啪”一声,打在窗户上。老旧的玻璃镶嵌在窗户上颤颤巍巍,摇摇欲坠。一片嫩绿色从窗户上冒出来,随风晃动,是楼下刚发芽的香樟。
苏缓歌觉得自己就是闯入者,误入别人领地,而被人围攻。而她们三人像是守护领地的狮群,用防备警惕的眼神将面前的苏缓歌轮番扫射。如果还有别的选择,苏缓歌并不想住进这样一个宿舍,去打破她们三人已有的平衡。刚刚罗凯华带着她去宿管处时,被告知原本罗凯华替她定好的宿舍被经济学院的一个女博士占了。罗凯华跟宿管处的人理论,对方始终态度敷衍,说别人已经住进去了,总不能将人赶走,全女生宿舍就只剩面前这一间有一个空床位,你们爱住不住。气得罗凯华一脸酱色。他青着脸,跟苏缓歌道歉,说是他没有安排好,十分对不起。苏缓歌一直笑着安慰他,说没有关系,有住的地方就行。
她看着眼前三人想,此时要是临时去租房肯定来不及,权当是个过渡吧。
“三号楼拆了,所以学校宿舍很紧张。”苏缓歌把行李箱拉进来,轻声说,“我也不想给你们带来不便,但是现在只有这里有空铺位了,我也很无奈。”
可能她语气真诚,眼神坦荡,所以开门的那个女生态度有些松,对另外两个女生说:“那把床收拾出来给她吧,如果她非要住这里。”
另外个子高的女生明显不愿意,嘟囔着哎呀,烦死了。慢吞吞地收拾着那张床上的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们床铺给你收拾出来了,但是橱子可没有你的了。”个子最高的那个女生说,“我们本来就很挤,还给你腾出床来,橱子是怎么也没办法空出多一个了。”
苏缓歌听了,微笑着点点头。虽然说S大标准的四人宿舍,房间是很小,但是所有配套的桌子椅子橱子都是四份,所以说,只能是她们三个人有人多用了一个橱子。不过,她也不介意。今天先这样吧,如果租房顺利的话,她很快就会搬出去的。
“我叫王月月,我是电气学院研二的学生。”那个开门的女生说,“高个子的那个叫林萍,跟我是同学。那个是周欣,机械学院研一的。”周欣就是刚才对苏缓歌微笑的女生,此时她转过头来,对苏缓歌点了点头。
S大研究生宿舍管理十分混乱,不同学院不同年级不同专业的住一起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苏缓歌进门的时候在走廊里看到,旁边宿舍晾晒的医生白大褂,还以为会是医学院的学生,却没想到是电气学院的。苏缓歌依旧笑着点点头。一边收拾,一边轻声说:“我叫苏缓歌,苏东坡的苏,缓歌谩舞凝丝竹的缓歌。电气学院,博四。”
林萍在收拾自己的橱子,听到苏缓歌的话后,捂着嘴惊呼一声:“我的天呐,你是女博士!”
苏缓歌内心呼一口气,但笑着没有说话。在高校里,女博士并不稀奇。但没想到林萍居然会是这种反应。其实她因为是女博士这个事情,经历过更尴尬的场面。刚上博一的时候,有一次因为项目结题,她去临市帮老师取材料。坐在火车上,旁边的老阿姨看她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就想跟她聊聊,问她是大学生吧,读大几了。她那会儿对“女博士”三个字没有什么概念,于是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说自己刚上博一。老阿姨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惊叹道:“博一?你是博士啊!”完了还拉着她旁边的老大爷说:“老头子,你看到没有,人小姑娘是博士。”老阿姨像发现新大陆一样:“那你读完博士得三十好几了吧?有对象了吗?不好找对象吧?你家里人催得紧不紧?”没过太久,几乎整个车厢的人都知道他们这节车厢里有一位博士,女博士,已经三十好几了,还没嫁人,连对象都没有……
“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实验室只有男博士,我没有跟女博士接触过。”林萍解释道。
“师姐?”这时候传来了敲门声,她们宿舍的门并没有锁,苏缓歌回头看见罗凯华站在门口。她问他怎么了?
“宿舍钥匙忘了给你了,在我这里。”罗凯华站在门口,把钥匙递给她,“我得赶快下去了,宿舍阿姨盯着我呢!回头见。”
苏缓歌笑着对他说了声谢谢。
“你是罗凯华的师姐?”王月月突然问道,“梁光绪老师的学生?”
苏缓歌刚把床铺好,准备把被子拿出来,嗯了一声,问:“你们认识我师弟?”
林萍插嘴道:“当然认识。他是研究生会的会长,我们隔壁实验室一个女生追了他两年,愣是没追上。她们都在怀疑他的取向。”
三人听到八卦就突然兴奋了,开始讨论各种关于罗凯华的八卦。苏缓歌看着她们三人笑得开心,刚刚面对她时的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完全没有了。
晚上她在实验室外跟赵熙打电话,拜托她帮忙找个她能负担得起的房子。赵熙说:“让你住我那里你不愿意,现在倒好,连放行李箱的地方都没有。”
苏缓歌软磨硬泡,说不去住是因为怕打扰她。
最后赵熙说:“我帮你看看。”
“不能太贵了,位置远一点也没有关系。”
“我知道!”
苏缓歌打完电话发现罗凯华拎着烧水壶站在她身后。他有些扭捏,不好意思地跟她说:“师姐,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的。我正好路过。”
苏缓歌轻声笑着说她并不介意,让他快进去,外面有些冷。
罗凯华帮她开门,拍着胸脯说:“师姐你放心,房子我会帮你看的,毕竟这件事是我的失误。”
走廊灯光,有些懒洋洋的昏暗。苏缓歌看着男孩灿烂的笑脸有些晃神,他就像她弟弟一样亲切。她的弟弟应该就是他这般年纪,如果弟弟还活着。她收起了眼里的黯然,笑着对他说:“好,我先谢谢你。”
苏缓歌回宿舍的时候,宿舍里王月月和林萍正吵得不可开交,而周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带着耳机看美剧。她想劝两人别吵了,可两人同时对她吼道关你什么事,然后又接着吵。苏缓歌皱了皱眉,绕过去问周欣她俩怎么了。
“月月师姐用了林师姐的体重计,”周欣摘了耳机,看着还在吵的两人对苏缓歌说,“她没有脱鞋,直接站上去的。正好林师姐回来看到,就让她下来。然后就这样了。”
“周欣你胡说什么,明明是她一把就把我拽下来的。”王月月十分恼火,“你没看我这胳膊在墙上蹭掉好大一块皮吗?”
周欣撇了撇嘴,又转过头,戴上耳机不再插话。
林萍不乐意了:“你不经过我同意用我的东西,还反咬我一口。王月月,你讲不讲理?”
“那你就该推我了?”
“我哪里推了你?”
两人越吵越大声,一直到很晚的时候,隔壁宿舍来敲门,让保持安静她俩才停止争吵,但两人谁也不理谁。
临睡前,趁着王月月和林萍出去洗漱,周欣递给苏缓歌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宿舍居住必需品”字样,后面列了包括防噪音耳塞,耳机,眼罩等东西。她笑着,疑惑地看着周欣。周欣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对着她比了个“嘘”,小声说:“这些都用得上,以后你就知道了。”
周欣说的“以后”苏缓歌当晚就领略到了。等到王月月和林萍收拾完准备睡觉,时间就已经很晚了。苏缓歌的生活一直很规律,平时这个时间她早就睡了,但此刻却睡不着。虽然宿舍已经关灯了,但是林萍开着自己桌子上的小台灯,开着电脑,跟男朋友视频。苏缓歌将头全都缩在被子里,可是林萍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夜里被放大。她长长地吐一口气,忍不住对林萍说:“林萍,大家都要休息了,你可以小点声吗?”
“你没听到我已经很小声了吗?”林萍说,有些不悦,“如果实在不行,你带耳塞吧。”
苏缓歌高中开始就住校,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以前,她们连晚上起来去洗手间都会小心翼翼地,怕吵醒舍友。是她和林萍她们有代沟了吗?林萍的话,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所以,她就缩在被子里,再用手把耳朵捂住。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第二天起来觉得十分疲倦。周欣早上出门的时候,给了她一对防噪音耳塞,说是新的,还没用过,让她先勉强用着。她感激地跟她说谢谢。
苏缓歌恍恍惚惚的,在食堂饶了一圈之后,觉得很没有胃口,就饶到食堂后面的小吃街,端了一碗麻辣烫回来。在精神和食欲都这样差的时候,唯有麻辣烫能刺激刺激自己。而且,这个味道,她好多年没有尝过了。
她端着麻辣烫四平八稳地转过二楼阳台的拐角,迎面而来的风将麻辣烫的味道带起来。她低头闻了闻,嗯,味道很地道,她心满意足地想着。突然,她面前的光暗了,她被台阶绊了一下,端着的麻辣烫全部洒在遮住她光的人身上。
背着光,她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感觉个子很高。她急忙道歉,拿出纸手帕想要帮他擦干净。那个人退开一步,纤长干净的手接过她手中的纸手帕,轻轻地擦着自己的衣服。可是,那碗麻辣烫几乎整碗都泼到了他的身上,大衣外套和里面的毛衣全都是麻辣烫的汤汁,纸手帕根本擦不干净。
“实在对不起,”苏缓歌心里十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说着低着头将自己随身的记事本拿出来,写下自己的电话号和名字,递给那个人。说一定要赔他洗衣服的费用。
“对不起,你说什么?”那人的声音出奇的好听,有些磁性,却不过分,恰到好处,“我没看清。”
苏缓歌满脸内疚地抬头,看到一张十分好看的脸。水墨画一样清淡的五官,凑在一起,却有油画的浓墨重彩。每一处都正好,很有韵味,尤其是眼睛,正带着笑意,看着她。她有些惶恐地说:“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我就在东边走廊尽头的实验室,请一定让我付您洗衣服的钱,实在太抱歉了。”
沈慕为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突然就笑了。她因为抱歉,心里着急着表达歉意,语速十分快,他差点就跟不上她的语速。他看着她手里拿的麻辣烫纸杯,鬼使神差地说:“你胃不好,不能吃麻辣烫。”
他声音很低,苏缓歌没听太清楚,问:“先生您说什么?”
“早上吃麻辣烫,”沈慕为笑着说,“对胃不好。”
而他心里的那个声音却在说:“小缓,你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