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学位服是最美的衣服，堪比婚纱。可是当苏缓歌看到罗凯华穿着深蓝色的硕士学位服站在实验室里，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时候，她有走进戏院的错觉。尤其是罗凯华还挥舞着袖子，踩着小碎步，咿咿呀呀地唱着：“想当初，老子的队伍刚开张，十几个人儿，七八条枪……昂……昂……”
爱凑热闹的蒋泰然看见她抱着学位服进来，让她赶紧去换上，让他们膜拜一下博士学位服。罗凯华的硕士学位服是蓝色为主调，帽子的流苏是也是蓝色的。而她的博士学位服是红黑相配，再配上红色的流苏。衣服的款式，说实话并不是很好看，可是，它美在于意义不同。
实验室有一个附属电磁屏蔽室，据说造价高得惊人。但是通常没有实验的时候，那间外表看起来十分不值钱的屏蔽室便被大家用来当做更衣室。梁老师一定不知道他的这帮学生在不做实验的时候这么对待他心爱的电磁屏蔽室。
学位服很宽松，套在苏缓歌身上空荡荡的，她撑开双手，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张扑克牌。特别是高大的罗凯华往她身边一站，整个人显得更小了。
罗凯华说他俩像是唱戏的，音乐一响，两人就可以唱起来。
苏缓歌无奈地整理自己的学位服，尽管不太合身，但是，她依旧很喜欢。因为，穿上这身衣服后她就快毕业了。
毕业意味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也意味着另一个时代的开始。时间看起来冷漠无情，它剥夺生命，可是却在每个时段都给你充足的时间去享受生命，也在每个时间段给你不同的色彩。
她问罗凯华明天拍毕业照老师会来吧？她很希望能穿着博士学位服和自己恩师合影留念。
罗凯华点头说肯定会来，学院所有教授都被邀请了。
“那好吧，我们就准备毕业啦！”
早上浓云密布，眼看就要下雨了。罗凯华抱着学位服站在实验室的窗边，不停地感叹说老子这辈子就毕这一次业了，老天爷他老人家可别下大雨让毕业照给拍黄了。蒋泰然说师兄你可以选择延期毕业，明年跟我们一起。罗凯华让他圆润地离开。
等到拍照的时候，天竟然放晴了，从浓云密布到蓝天白云，变成了适合拍照的好天气。电气学院今年的毕业生都早早排好队，站成几列，等着和老师们一起合影留念。队形整理了将近半个小时，可拍照却只用了几分钟。在这样的集体照，最后成片，每个人的脸都变得和黄豆一般大小，看的并不太清楚。所以拍完集体照之后，大家才轮番地去找同学合影。
苏缓歌在国外呆了很多年，她和这一届的博士毕业生大多都不太熟，所以忙碌热闹的广场上，唯独她显得有些孤单。何况，像她这样的女博士，照毕业照的时候通常照全家福，带着老公孩子一起来拍照的大有人在。罗凯华拉着实验室的人来找她一起合影后，又跑到别处去找同学去了。她把帽子取下来，打算回实验室。
张衡路两边的云松高大茂盛，原本有些刺眼的阳光到了这样也变得异样温和起来。她穿着高跟鞋，走得不算快，偶尔路过的人看到她穿着博士学位服都忍不住惊叹：看，那里有个女博士。
那个女博士低着头笑得含蓄，这么多年对于别人的异样眼光早习以为常。虽然阳光灿烂，但空气依旧潮湿，云松在两旁的草地里堆积了一层厚厚的松针，此刻被阳光一烤，散发出浓浓地松香。她心满意足地笑着，一抬头，对上沈慕为温柔地眼眸。
那一瞬间，阳光仿佛变得格外明亮，从繁茂的云松林里投射过来，闪着炫目的光。她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一步步向她走来，自己内心的忐忑不安才终于落定。她最近其实一直不安，尽管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心里的某一处一直处在冰火两重天，无比煎熬。此刻，直到他出现在她眼前，她的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了。
“我看了你一路。”他说。他抱着一束铃兰，非常新鲜。苏缓歌一直怀疑他对这种小铃铛一般的花有种别样的迷恋，所以才会一直送她这种花。他将铃兰递到她手里，魏若突然从云松林里冒出来说小缓恭喜你毕业，你今天特别漂亮。
她低头看着自己宽大的学位服，笑着说谢谢。
魏若举起手中的单反，说我今天负责帮你们拍照吧。原本热情洋溢的魏若教授在帮两人拍了一张合影后，便被沈慕为无情地赶走。沈慕为的借口找的非常好，他对魏若说刚刚你的学生找你要合影的，你快去吧。说完还给了魏若一计不算凌厉但充满威胁的眼刀。
魏若一走，只剩下两个人的场面让苏缓歌觉得有些尴尬，可是沈慕为浑然不觉，他仿佛心情很好，拿着魏若的单反，说我帮你拍照片。
可苏缓歌的心思不在拍照上，她面对镜头，素来僵硬。她说你怎么回来了。他笑着微微仰起头，眯着眼，看了眼蓝天，像是在评论今天的天气不错一样，他说：“我很想你，所以回来了。”
这句突如其来不算表白的表白让苏缓歌耳根一烫，她有些害羞地别过脸，看着云松林里，那里正围了一圈人，笑声喧天地在拍毕业照。
“小缓，你想好了吗？”沈慕为说得温柔又神圣，他不知道她会给他怎样的答案，也许当时那些话只是她一时冲动，即便现在她后悔，他也会尊重她的决定。可是他的心底，期待像是生根发芽的大树，早就将他的内心填得满满当当。
然后他看见苏缓歌说：“我喜欢你。”她一直别开脸，不敢看他的表情。她这样直白的表达，看起来很勇敢，可是天知道她的内心是有多害怕。他来问她有没有考虑好，可是那个答案早在那个夜晚她就表达得很明白了，此刻用这简单四个字再表达一次，却好像耗尽了她二十几年的勇气。
沈慕为靠近一步，想将她搂在怀里，可是手里的单反却隔在两人中间，好像想让两人保持距离。两人对视，他终于无奈地笑着将她的头轻轻地贴在他的肩上，闭着眼，感受她的呼吸。他温柔地说：“小缓，你比我勇敢。”他又停顿了一下，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而且，我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喜欢你。”他明明喜欢了她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勇气站到她的面前告诉她自己对她的喜欢。所以，他需要承认，自己在爱情面前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和沈慕为一样，苏缓歌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喜欢她，而且之前的一些话她还记忆犹新，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那你的棒棒糖姑娘呢？
“小缓，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吃醋吗？”
沈慕为的一句话就让苏缓歌兵败如山倒，她一向认为自己足够大方，可是没想到在遇到沈慕为的问题上，也变得这样小气了。可是这样的问题，大概每个女生都会好奇吧，否则就不会出现“我跟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这样无解的命题。她被他的话惹得汗颜，心里在纠结是不是该承认自己确实是在吃醋。
“小缓，你今天很美。”沈慕为记忆中苏缓歌穿学位服的样子还是在六年前，她本科毕业的时候。他从美国回来，偷偷去看她，正好遇见她们拍毕业照。黑色的学士学位服和今天她穿的同样宽松，周围气氛热闹，而她却安安静静地站着，与欢乐的气氛格格不入。沈慕为最近经常在想时间其实是良药，也许不能让她心里的伤痊愈，但可能已经好了很多了，起码那种冷漠到冰凉的苏缓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上次站在角落里，假装拍风景，偷偷地拍了很多她的照片。他最喜欢她低着头的侧脸，就像徐志摩说的：醉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沈慕为的眼神能够溺死人的话，苏缓歌想她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了。也许正是这样让人难以拒绝的温柔，才会让她不知不觉陷入其中。
“师姐，我找你好半天了。”罗凯华突然出现，将她从那样的尴尬里拉出来，她此刻有些庆幸。罗凯华说秦子逸在找她，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所以给他打了。罗凯华有些犹豫，她和沈慕为的那个拥抱，他刚刚看见了。所以他看了沈慕为一眼，才接着说：“子逸哥在主楼前面等你。”这并不是罗凯华第一次见沈慕为，他也承认沈慕为看起来是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可是罗凯华心里的天枰早就在秦子逸答应当校园歌手大赛的嘉宾的时候，就已经偏向他。他也早就看出来沈慕为和秦子逸对他师姐不一样的情愫。
她有些疑惑，问罗凯华秦子逸来做什么？
“这个……”罗凯华该怎么跟苏缓歌解释他和秦子逸成了“网友”，微博互相关注，他看到他发的状态，知道他们今天要拍毕业照，所以特意过来的。“师姐，你快点过去吧，子逸哥要是被人认出来就麻烦了。”
如果苏缓歌记得没错，上一次见秦子逸本人还是安安转学的时候。之所以是说他本人，是因为他经常出现在电视上，以及她两位闺蜜的言谈之中。赵熙和吴优成了秦子逸“榛子酱”的头号人物，“痴迷”一词已经难以形容两人对他的喜爱。她曾经对她俩说追星不应该是中二时候做的事情吗？她俩义正言辞地告诉她遇见了对的人，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到中二时期。何况，秦子逸那张脸老少通杀，谁能抵挡。可能是因为苏缓歌最初认识秦子逸的时候，他并没有像现在这样大紫大红，所以她依然把他当做普通人，没有赵熙和吴优说的那种神圣感。
秦子逸拎了束小雏菊，鸭舌帽压得很低，他站在主楼台阶旁边，位置挑得很隐蔽，被一丛茂盛的蔷薇遮住，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察觉到那里站着一个人。
秦子逸看起来有些憔悴，他最近实在太忙。他看着她手里的铃兰，又看到紧随她身后的沈慕为，会心一笑。他把花送给苏缓歌说恭喜你毕业，也跟沈慕为点头示意。沈慕为非常礼貌地向他伸手，说看过你表演，非常不错。而秦子逸也非常矜持地跟他说谢谢。秦子逸来去匆匆，连续接了两个电话便走了，他说等有空了再帮她庆祝，安安最近一直说想见她。她说好。
苏缓歌看着手里的两束花，虽然说是祝贺她毕业，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特别是沈慕为回公司之后，罗凯华一直在她身边装作不经意地夸赞秦子逸。她想了想，对罗凯华说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误会什么了？”罗凯华装得一脸天真。
她说她和秦子逸是朋友。
“我知道。”罗凯华的眼神游走在她放在桌子上秦子逸送的那束小雏菊上，紫色蓝色玫红色的小花朵格外惹人怜爱。“那你和沈先生呢？”
这个问题倒是把苏缓歌问住了，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她跟他表白，他也接受，那她们算是男女朋友了吗？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给别人介绍他是她的男朋友？她心里竟然有些不确定，沈慕为的反应让她觉得太意外了，以至于有些不真实。
“我和他，”苏缓歌依旧犹豫，“是朋友吧！”
她抱着那束铃兰，和桌子上的小雏菊一样新鲜，指尖轻轻地擦过细小的花朵，上面还粘了些水滴，粘在手上，冰冰凉。
“师姐，你该不是恋爱了吧？”罗凯华语调突然一变，收起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变得很严肃。他见苏缓歌愣愣地，又叹息一声说，“不管怎样，作为师弟，我都祝福你。”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