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重山,是魔窟星域西北区茫茫群山中的一座小山,山中寸草不生,唯有数不清的瓦烁,碎石与白骨。
魔修门派——血魔庭,便是坐落在这座小山山顶。
此时本是清晨时分,却被漫天殷红血光蒙罩,朵朵云彩被染成一团团血雾,浑然辨不清白天黑夜。
血光下,脸色苍白,浑身透明,已成一具阴魂的莫修坐在兽脏之中,正凝望着头顶血光愣神。
无论经过此处之人如何对其嘲讽,讥笑,他都无动于衷。双目之中,涣散无神,迷茫飘散。
自昨日被抓到这血魔庭来,他就一直这样。
只是别看他只有十五六岁,但是在这幽光闪烁,鬼魂哀嚎,如青冥地狱般的鬼地方,却表现得异常冷静,唯有脸色有些发白。
至于坐在其他兽脏中拥有完整肉身的孩子,却尽皆脸色惊骇绝然,有的甚至已经吓得嗷嗷大哭了起来。
但是随着哭得最厉害的那孩子被一把突然飞来的钢刀割破喉咙,当场毙命之后,二十几个孩童,顿时吓得纷纷闭口,安静下来。
而莫修之所以脸色苍白,一来自是被这阴森恐怖的鬼地方吓得不轻。二来则是担心另外一件事。
养父养母,可好?
冰宛妹妹还有没有哭?
其实,莫修是被捡来的,不知身世。当时养父进山打猎,在路上发现了还是婴儿的莫修。
他当时身上就穿着一个红肚兜,手臂上有个虚影胎记,胎记上不知用何种办法,印有‘莫修’二字。
养父见他一个小娃娃怪可怜的,模样又乖巧,便好心收养了他,用胎记上的二字给他取名为莫修,不仅教他骑射狩猎,还与女儿玉冰婉一起念书识字,二人从小青梅竹马,亲密之极。
至于他为何会被抓来血魔庭,原因便是他们村子一直属于血魔庭管辖,按规矩,各家孩子在年满十六岁之后就要被送去血魔庭做引药。
这引药其实就是血魔庭的那些老祖为了修炼尸气,需要拿活人祭炼丹药。
活人炼丹,手段之毒,虽然村民们都很抵触,但是对方是魔修之人,谁敢违抗?
如不交人,对方便抢,而且还要杀光其全家。
养父养母虽不情愿,但是却无可奈何,老两口为此伤心欲绝,而玉冰婉自然也是痛哭流涕。
不过因为莫修是捡来的,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自然避免了此灾祸。
但是念及养父养母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家中蒙难,他岂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就向血魔庭的人主动请缨,要代替玉冰婉做引药。
但血魔庭的人不肯,非要抓走玉冰婉。莫修苦苦哀求,最后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终于讨得资格。
而这资格便是,让他削肉刮骨,破损肉身,将阴魂置于挖空气血的凶兽脏腑之中,方才能够做引药。
养父养母为此大为感动,对莫修感激涕零,而玉冰婉则是从村头哭到村尾,一直拉着莫修不放。
但莫修却是好言安慰玉冰婉,连哄带骗的将她哄回家了,之后便独自一人,踏上死亡之途。
他心里没有丝毫怨言,只觉得反正自己都是被遗弃的孩子,活了十几年也赚了,不管如何,只要养父母一家没事,他就心满意足了。
更何况,做引药有个守则,便是孩童一旦扔入丹炉,若是血质稀疏,会直接被祭炼成丹,而若是血质浓烈,却会被丹炉自动弹出。
换句话说,他还是有一丝活着的机会,要是自己血质浓烈,就能够逃过这一劫。
所以,这便是为何其他孩子呆在猛兽心脏中是拥有完整肉身,而他则是无任何形质的阴魂的原因。
一进入血魔庭,他就被人用刀一块块的割下血肉,用刃一根根的刮掉骨头。
那种痛苦的滋味,让得他痛不欲生,昏死好几次,却又被人用水泼醒,接着继续割肉刮骨。
直到一天一夜,他全身血肉都被除去,只剩一具风吹即散的阴魂,置于这猛兽心脏之中。
“如果我的死,能保得养父母一家平安,那我死也值了,若有来生,我一定还和他们做一家人!”
涣散的目光,缓缓聚拢,即便将要死去,但是在这一刻,莫修的眼中却充满了坚定。
他未曾忘记往昔的点点滴滴——
当自己生病,高烧不退,卧床三天三夜,给自己熬药,喂药,累得她自己都病倒的人,是谁?
…是养母。
当自己上山打猎,被凶兽围攻时,冒着生命危险,与凶兽殊死搏斗,导致全身被咬伤的人,是谁?
…是养父。
当自己一人走在冰天雪地的大山里捕兽,连夜给自己送来棉袄,小脸冻得通红的人,是谁?
…是冰宛。
当自己…
记忆如河,倒转播放,汇集成一个个感动的片段,不断的在脑海里闪动着…
这些,都是这一家给他的温暖,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为了他们,即便豁出性命,又有什么关系呢?
******
正回味着,从偏厅中忽然走来几名血魔庭弟子。
他们尽皆衣着黑衣,目光鹰翼。莫修的眼光一抬,刚好落在当先弟子身上,顿时便感觉一股阴寒滋味直袭而来。惊得他急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虽未修行,但是他自小就生活在这种魔修宗派之下,零零散散的也知道些,这血魔庭弟子虽然在其他宗门里狗屁都不是,但想要收拾自己这等凡人,恐怕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便能让自己立刻死无全尸。
对于这种不容抗拒的危机感,即便马上就要被当作引药祭炼而死,但同样也让得他心中一阵忐忑,别说出声,光是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
“这便是魔修者么?好强的气势啊…”
莫修心底暗惊。
同时他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我今日之所以在此,便是想要保护养父母一家。但是我一个凡人,却又如何能与这些魔修者斗呢?
除非…我也走这条路!
可是…我即将被当作引药祭炼灵丹,还有那机会么?
深深吸了口气,幼小的心灵暗自下定决心:如果我还能活下来,一定要走魔修这条路,不为什么,只是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不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当先那名明显地位更高的弟子表情惋惜的扫视了这些孩童一眼,旋即走到了莫修近前:“小子,你便是那为了替代妹妹做引药,而宁肯削肉刮骨的那人么?”
“是。”莫修表情波澜不惊,平声道。
那弟子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据我所知,你好像是被捡来的吧。既然不是亲人,那又何故如此呢?”
其他几个弟子这时走上前来,纷纷讥笑道:
“嘿嘿,我看这小子脑袋是让门挤了吧?”
“自己的命这么不懂得珍惜,凡人就是凡人,真是命贱如草芥啊…”
“那是,要是我,早就躲得远远儿了,傻子才来趟这浑水呢。”
“哈哈…”
除了那当先开口的弟子,其他人都不禁大笑了起来。
在他们眼中,觉得莫修不是脑子坏了,就是鬼迷心窍了。总之,他这种做法,完全不能理解。
“住口!”莫修顿时恼怒一喝,眸中怒火熊熊。
他虽手无寸铁,但却有股血性,别人可以辱他,骂他,但他绝不允许有谁对养父母一家不敬!
“是,我是和爹娘没血缘关系。但是没血缘就不能当作亲人来保护了么?人活一世,什么最重要?亲人最重要!冷了,亲人会给你盖被子,饿了,亲人会给你做饭,挨欺负了,亲人会给你出头…这些,恐怕是你们这些自命高人一等的魔道中人从未体会过的吧?我警告你们,要是你们再口出不逊,我莫修即便是死,也要拉上你们几个垫背!”
“草,好大的口气啊,今儿个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拉我们垫背!”
当前一弟子闻言大怒,抡起拳头,就要上前。
“张胜,退下!”之前那弟子喝住这名为张胜的弟子,瞪了他一眼,旋即对莫修道:“小子,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等血性。唉,幸好你不是走我们这条路,要不然,会吃大亏的…”
“为什么?”莫修不解。
“为什么?呵呵…”那弟子似有无奈的笑了笑,叹了口气,道:“即便你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呢?时辰已到,闲话就不多说了,如果下辈子咱们还能遇上,我就告诉你,记住,我叫甘文川。”
说完,他便吩咐弟子将兽脏中的二十多个孩子提起来,连同莫修一起扔进了早已备好的鼎炉之中。
“砰!”
一声脆响,甘文川便直接将铜盖压在鼎炉上,之后开始引火炼药。
一般的明火不可能炼出灵丹,这是血魔庭的老祖费劲千辛万苦才从碎裂地底中引出的‘真火’,墨黑色的光辉闪烁,在鼎炉上腾腾升起。
“小子们,这可怪不得我,只怪你们命不好,偏偏是血魔庭所属的村落。唉,命格如此,你们还是安心上路,争取下辈子投胎个好人家吧。”
看得出来,这甘文川也是性情中人,一边添加真火,一边叹息着。
******
银色火焰闪动不绝,不断的自地底涌出,一股深远的魔气在灵动着,诡谲的光辉不断没入鼎炉中。
整间石室都有鬼魅般的光辉流转,淡淡的红雾缭绕不绝,看似鬼窟,又如地狱,魔气充斥得饱满万分。
这种‘真火’非同小可,不仅具备合适的温度,最主要的是能够提供充足的魔气,化开之前投掷进鼎炉中的药草,可以凝聚血魄精华,祭成灵丹。
殷红的光辉跳动,青铜药鼎被墨黑色的红雾笼罩,仿佛一条条狰狞厉鬼盘绕在此,嚎叫着,哭喊着。
此刻,封闭的鼎炉内,二十多个孩童都感觉到一阵闷热,那些化开的灵药或尖,或利,将他们的肉身刺得粉破,浑身鲜血流淌,伤口都很严重,都感觉到生命在流逝。
而莫修则不同,尽管被日渐浓厚的热气闷得受不了,但因为他只是阴魂,无任何形质可言,所以并没有受到外体伤害。
片刻,鼎炉内越来越热,药浆中出现不少气泡,温度在不断上升。
药浆很快便没入了众人的胸口,那些孩童全身都被刺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不停的咳嗽、呜咽着。
莫修虽然没有受到身体迫害,但因为这真火实在太过妖异,热气憋得他同样感到呼吸不上,像无头苍蝇般的四处乱撞着。
“难道我真要死在这里吗?唉,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当!”
豁然,当药浆上升到下巴处时,不知是谁的脚动了一下,好像触碰到了鼎炉底部的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微微响动。
莫修一怔,心中好奇心泛起,不由随身荡去,因为体为虚体,所以他便能在这些药浆中恣意穿行,当然,整个身子完全的没入近乎沸腾的药浆中,闷热自然也是成倍增加。
憋足一口气,他似游泳的直接穿至底部,定睛一看,在鼎炉最下方,竟然还摆放着一个小鼎炉!
“这小鼎炉是密闭的,而且质地精炼,极为刚硬。即便是真火,恐怕也难以将其炼化。”
莫修仔细观摩一番,暗想:这种引药祭炼方式,其实就是利用真火烤炽药浆,将孩子们肉身炼化。若是血液稀薄者,将会很快融化,而若是血液浓厚者,便会与药浆产生排斥,顶多只是昏死过去而已,不会有大碍。
不管我的血液浓度如何,我也不能冒这个险,毕竟,大多数做引药的人,几乎就没活着回去的。虽然不知这小鼎炉为何物,但是我此刻身子为虚体,若是能够躲到里面去,或许就能够避免此灾吧?
兀自沉吟,随着鼎炉热度加剧,药浆几乎要将鼎炉填满,莫修再也坚持不住了,不管怎么样,为了活命,怎么着也要试试。当下深吸了口气,他便一股脑的往里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