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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青丘山的风光无限,洞口的一片梅子林盈盈灼灼,碧翠连绵,原先只嫌它张牙舞爪,鬼影婆娑,而今看来竟有一种写意的美。
在这里生活了十来个春秋,直至今日才发觉如此迷人的一面,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师父曾经说过,当你懂得了珍惜留恋,也意味着已然失去。师父说的没错,我感悟到了山中的惬意,在我即将离开的一刻。我不是出生在这里,离开也是注定的,人生有很多事情都是注定的,毫不顾忌到当事人的感受。
七岁那年注定的一天,爹爹把我扔在这个荒山野岭,任由我哭闹撒泼都不顶用,毫不犹豫的把我推给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然后板起面孔,肃然说道,“蓁儿,这是智衍师父,隐世的高人,从此就是你的授业恩师,要乖乖听话!”
我吸着鼻涕,忿恨的眼神里挤出了三个字,“谁稀罕!”那白胡子老头笑呵呵地瞅着我,抬眼看着爹爹,“止言,这孩子……可被你宠坏了。”
爹爹眯起眼睛看着我,大大的手掌轻轻地搭在我的头顶,淡淡地说了句,“我再怎么宠着她,也代替不了她的母亲。”
我的母亲,在我出生三天后就去世了,我不记得她的模样。很多时候,我追问爹爹关于母亲的事情,爹爹总是言辞闪烁,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女人比你母亲更加美丽善良。”
美丽和善良是我对母亲全部的认识,只是这种认识虚无缥缈,并不能具体的呈现出来,我对母亲依旧一无所知。
每每有人在我面前炫耀母爱的时候,我总会不甘示弱的插上一句,“我娘亲可比你娘亲美丽善良多了。”对方不依不饶,当场反驳,“你又没见过你娘,怎么会知道?”不错,这是我的软肋,一触及伤。原来有些事情,表面越是装成满不在乎,内心越是在乎得不得了,即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半夜醒来,爹爹已不在身边,泪珠儿悬在眼角。石桌上的油灯抖动着厉害,石床硬邦邦的,铺在上面的草席又扎又痒,盖着的被子还有一股霉味,想到以后连爹爹也将失去,那颗悬着的泪珠儿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走出了山洞,前面的梅子树下立着两人,月光将身影拉得很长,其中一个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刚想泪奔过去,无意间听见了一些对话。
“孩子,你这么做,真的不后悔?”
“始终是我欠她母亲的。”
好奇心使我留在原地,打算继续偷听下去,白胡子老头儿已经回转过身,捋着胡子瞅向我,爹爹也回转过身,因为太黑看不清表情,语气听来分明是责怪,“夜深寒重,你怎么就穿着这么一点儿跑出来了!”说着,一把捞起我,大步走回山洞,我仰头看着爹爹,月光勾勒的棱角更加分明,眉头揪得很紧。
翌日清晨,分离总是伤感的,还好,爹爹不是悄然离去,我抓住最后的机会抱住他的大腿,努力喷泪,可惜,现实不愿予我任何希望,从来对我千依百顺的爹爹原来也有一副铁石心肠,现实本就残酷。
白胡子老头儿抱起我,我扯着他的胡子,爹爹离去的时候没有回过一次头,直到我看不见他的背影。
爹爹走后,白胡子老头儿终于露出狰狞的一面,我心里瓦凉瓦凉的,想来美好生活就此结束。他罚我洗碗,让一个七岁小孩洗碗可真是狠心,爹爹走后他便收起了虚伪的笑容,一张脸绷得像称砣,黑沉沉的。
收留我的白胡子老头儿自称是我师父,山底下的村民喜欢叫他智衍仙人,爹爹则说他是位隐世的高人,有大智慧。虽然,我勉强承认他有大智慧,但并不觉得他是高人,和爹爹比起来还矮了一大截呢,就连隔壁山头的华师父也都比他高。
隔壁山头的华师父看起来要比他玉树临风的多了,至少胡子还是黑的,拿着把鹅翎扇,一年四季都不离手,每次跟师父下棋总是“呼扇呼扇”摇个不停,看起来很有型,有时候输了棋,又会毫无吝啬的把扇子上的羽毛统统拔光,很有英雄气概,我把这些告诉了易北,他却一撇嘴,不屑道,“你被他的表象蒙骗了。”
华师父住的隔壁山头叫做仙留山,传说曾住过仙人,名人效应带动了周边一带的旅游业的发展,仙留山名声大噪,依山而建的梦仙宗也跟着沾光,挤进了贲王朝帮派排行榜的前十名,华师父就是梦仙宗的第十一代掌门。
关于梦仙宗的历史,华师父曾经翻来覆去不厌其烦的唠叨过无数遍,以至于有段时间,只要我一见他走过来,就会很自觉地走去刷碗洗袜子,这可是我平时最讨厌做的两件事。
根据华师父所说,梦仙宗的开山祖师姓冯,单名一个字原,冯原师父自小拜师学艺,因为资质平平,师父不怎么待见他,又被同门师兄弟耻笑,日子过得还挺纠结。
一日,冯师父上山砍柴,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一口,身子顷刻瘫倒在地,慢慢失去了知觉,意识模糊之际朦朦胧胧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癞头和尚摇着蒲扇远远走来,一见冯师父便仰天大笑拍手称奇,说他是天生奇骨,本该有番大作为的,不可胡混日子,边说边用手中的蒲扇狠狠地敲了敲他的脑袋,临走的时候还念了几句歌谣。
在故事的编排里,非凡的人总会有一些大难不死的经历,冯师父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七天之后,一位路过的好心樵夫救了他,将他带回家中。清醒后的冯师父早已忘记了癞头和尚的样貌,可还牢牢记得那几句歌谣,在心里琢磨了几遍,竟悟出一些武功的心法。癞头和尚的话再次回响耳边,如当头棒喝点醒了他,莫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觉得自己不能一直颓废潦倒下去,于是等到身体康复之后,冯师父谢别了樵夫就再没有回去师门,从此浪迹天涯,寻访仙山名川,其中的艰难险阻不必多说,最后终于在仙留山驻足,隐居于此,刻苦钻研武学,十年后真的成为了名震江湖的一代大侠,还自创了一门武功,建立了梦仙宗,历经二百一十三个春秋发展成今日的规模。
对于故事的前半部分,纵然听完无数遍我仍不能相信,因为没办法理解,我对理解不了的事物从来都是怀疑的。好比说师父让我抄书必要抄满一百遍,我就问师父,“为什么是一百遍,而不能是九十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父解释说,“只有抄满一百遍后才能记住,抄写不是目的,记住才是目的。”我很怀疑,默不做声的少写了十遍,等到第二天醒来仍然记得清楚,我跑去跟师父讲,师父不以为然,罚我回去重新抄满一百遍。结果这件事情教育了我,记住不是目的,抄写才是目的,还有就是探求真相总要付出惨痛代价。
这一次,我没有亲自实践探求真相,而是采用迂回的方式,把我的怀疑说给了师父听,师父捋了捋胡子,眯着眼睛告诉我,“大多人功成名就之后,总喜欢编排些荒诞不羁的传奇粉饰以往的经历,说到底也是为了掩饰自身的平凡罢了。”
我觉得师父讲的很有道理,于是在此基础上解释了一番,告诉了易北,“一定是你家祖师爷招收不上来徒弟,才会编排了个这么样的故事,诓骗无知少年入会。”
易北把我的话反复思索了多遍,也觉得很有道理,又跑去同他的师父讲,华师父听完,火冒三丈,扯烂了师父送他的四把鹅毛扇子,当日收拾了包袱离山出走,三个月后才又一声不吭的回来。
我问师父,“为什么华师父会生气?”师父回答说,“因为他不肯承认心中信仰其实是一个骗局,承认了欺骗也就是否定了自己。”随后又嘱咐了一句,“不许再对易北乱讲话!”
易北是个孤儿,华师父从狼窝里捡到他时,他还在和三头小狼崽子抢着奶吃。易北始终不肯承认这段往事,我教育他说,“有奶就是娘,你不能因为狼是畜生就不认她呀!”结果,额头被易北啃剩下的鸡骨头砸中。
爹爹走后的第五天,华师父带着易北上来山里。见面初时,易北还是一副扭扭捏捏小媳妇的模样,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结果吃饭的时候,却为一只鸡大腿和我大打出手,生动形象的诠释出其狰狞的一面。
这件事后,我们互相起了一个自以为贴切的外号,他称我是粗鲁丫头,我叫他做饕餮怪兽。只不过半天的时间,我们成功的摧毁了彼此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友谊不需要伪装,这样才能真诚长久的相处下去且不会心存杂念。
除了喜欢吃鸡腿,易北还有一个爱好也是跟吃有关的,就是烹饪。师父也曾夸过他,“易北使剑的功夫不怎么样,可使菜刀的功夫绝对了得。”听过这话易北很受伤,成为一名驰骋江湖的剑客是华师父寄予他的厚望。我安慰他道,“职业不分高低贵贱,成为驰骋饮食界的一代厨神也是很光荣的。”易北瞥了我一眼,表情伤上加伤。我又劝慰他说,“你可以尝试一下把菜刀当作剑,或者把剑当成菜刀,说不定将来就能成为了一名很会做菜的剑客,如果不行,至少也是一位很会耍剑的厨神,算是达成你师父一半的心愿了。”
易北接受了我的建议,闭门钻研了很久,三个月后,我们惊讶的发现,易北的厨艺突飞猛进,剑术照旧平平,最后,华师父很受伤。我一直认为,天分是不能强求的,强求也强求不来,就好比我不喜欢画画绝不会强迫自己画画,不喜欢弹琴绝不会强迫自己弹琴,不喜欢下棋绝不会强迫自己下棋……总之一切不喜欢的事情绝不会做,结果一下子惹恼了师父。师父教育我,天分是靠挖掘的,不喜欢证明挖掘的还不够。从此之后,我每日的功课多了三倍,不做完不许吃饭,易北在一旁幸灾乐祸,被华师父狠狠地踢了一脚,乖乖的提着剑躲进了梅子林。
每天的日落时分,师父总会带着我与易北登上山顶,欣赏夕阳残照之余捎带着谈古论今,师父常常说,“没有历史的民族是可悲的,不知道自己民族历史的人是可耻的。”我反问道,“像我这样虽然不知道却又不想知道的是什么?”师父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的说,“那就是恬不知耻了。”
师父讲故事的本领要比华师父好得多,虽然隐居深山,可是对古往今来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了如指掌,就连山下村子里王二家丢了一只鸡也知道,这实在太让我惊讶,追问道,“究竟是谁偷了那只鸡?”师父捋着胡子笑而不答,眼角的余光有意无意的扫了一下易北。
我十岁的这年生日,记忆中风和日丽。我在灶台边监督着易北做我最爱吃的鱼香肉丝,梅子林深处师父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那人跟在师父身后,以我的角度看刚好藏住了脸,即便留下半边身影,也足以让我辨认出来,差不多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飞奔扑到他的怀里,一边抽泣一边说,“爹爹要接蓁儿回家了吗?”
当天的下午,我就收拾好了包袱,将珍藏的五彩石全都送给了易北,易北的情绪很低落,我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有机会可以来看我,到时候请他吃鸡大腿,而且保证绝不会跟他抢。
爹爹在山上住了三天,第四天的早晨,爹爹开始整理行囊,我火速地背好包袱出现在他面前,爹爹抬起头,默默地注视着我,从他的眼眸里我看见自己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好半天,爹爹艰难的开口,“蓁儿,你还不能随爹爹回家。”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闷声不吭的走回自己的房间,山洞里的湿气很重,润湿了眼角。易北走进来瞧我,几次欲言又止,蓦然摊开左手,伸到我的眼前,语气小心翼翼,“这些石子你还要不要?”我一挥手,五彩石撒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爹爹何时下的山我并不知道,师父叫我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人已经不在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掉进碗里,就着米饭吃进肚子。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伤心,师父漫不经心的夹了鱼香肉丝添进我的碗里,刚收住的眼泪又再涌出。
七天之后,日子恢复了平静,好像爹爹根本不曾来过,其实我早已习惯了山里的生活,只是对过去还有留恋,明明知道回不去了,心中的希望依然存在,结果是希望被摔得七零八落,拾起来又再摔碎。我收拾好心情,转换角度看待这件事,决定死心塌地的待在这里,不再对回家心存幻想,没有幻想就不会悲伤。如果将来有一天爹爹心血来潮接我回去,岂不又成了意外的惊喜,惊喜总比惊吓好。易北夸我是个豁达的人,我窃喜,告诉他我的豁达只表现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对于很多事情依然保持着执着,比如说今天轮到谁洗碗就该谁洗碗,虽然前几天的碗都是他帮我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