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将我们安顿在府中的一处别院,清静雅致,平日没什么人打扰,只有一名小丫鬟唤作环儿,照顾我们起居。
南宫盼每日都回去探望罗忱,一待就是一整天,开始的一两日,我一直陪在她身边,是怕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不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真没什么好让她激动的了。况且,照顾病人是一件着实无聊而又麻烦的事,我讨厌无聊,更讨厌麻烦,索性溜了出来,自娱自乐。
罗府的后花园可真大,岔路也特别多,很容易迷路,何况,我又是个爱迷路的人。一路分花拂柳,直至眼前出现一片池塘,水光潋滟,荷叶田田,池塘深处矗立着一座四层重檐的水中石亭,亭中隐约有一个人。
我认得那人,是前天见过的白衣男子,手持着玉吹奏出婉转悠长的曲音。我想,这人真是找抽,主人家都快行将就木了,他还有心思在此吹曲自娱,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不过,话又说回来,此人持箫矗立,并不是装装样子摆个造型,吹出的曲子是极好听的。
听着曲音,我懵然想起了小黑,他吹箫也吹得极好,可惜身世堪怜。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世,只不过是见他长相凄惨,料想身世也必然凄惨。
我转身刚要离开,曲声戛然而止,对方漫不经心地说道:“秦姑娘这么急忙转头走开,难不成是不想见到在下?”
其实他想多了,我真没这个意思,可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真就走了,不得不移步走近凉亭,解释说:“我只是怕扰了公子的雅兴,何况公子又没得罪我,我又怎会不想见到公子?”
那人收起了玉箫,眼里噙着笑,淡淡地说道:“姑娘不必‘公子’前‘公子’后的称呼在下,在下姓霄,单名一个玄字,叫我霄玄就好。”
“哦,是吗。”我也学着他说道:“那你也不必‘姑娘’前‘姑娘’后的称呼我了,本姑娘姓秦,单名一个萱字,叫我秦萱便可。”
他看着我的眼睛,笑意更胜,说:“如此甚好。”
从霄玄的口中,我了解到一些事情。他告诉我,罗忱在病倒之前曾几次飞鸽传书给他,信中说的都只是一件事情,万一将来自己有什么不测,希望霄玄帮忙照顾好他的妻儿。之前,我一直以为霄玄是罗府的管家,如今看来竟是我想错了,他与罗忱应该交情非浅,罗忱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他,设想周到,只是这份“周到”不包括南宫盼。
“罗兄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所以事先安排好了一切。”霄玄若有所思,随后笑眼盈盈的看着我。
他是知道,如此才更让人伤心,伤南宫盼的心,一直以来,她所信仰的爱情原不过是一个幻影,再美好也是假的。
“秦萱似乎对罗兄的事情特别感兴趣?”霄玄不经意的问道,打乱了我的思绪。
“也不是。”我矢口否认,随便编了个理由,“只是住在这里,多少也该对主人家的事了解一些,免得……免得说错话。”
“哦?”他抬起头,眼中有波光的影子,笑容迷人,“正好,我也有事想请教姑娘,不知会不会说错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他是对南宫盼的身份有所怀疑了,想要从我这里套出点什么。我清了清嗓子,推脱道:“即是怕说错话那就不要问了。”
霄玄装成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仍问道:“我听闻梦仙宗立派以来收的全是男弟子,却不知秦萱是怎么成为华宗主的弟子的?”
我瞥了他一眼,心里想,这人果然很讨厌。勉强扯了扯嘴角,挤出个笑容,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说:“兄弟,实不相瞒,我乃是堂堂正正的男儿身,怎么,没看出来吧!”
他怔了怔,突兀一笑,笑容如阳光灿烂,晃得人睁不开眼,“许久不见,还是这个样子……”
许久不见?我诧异地看着他,觉得这人真是怪异,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都听不明白在说下什么。
我还在纳闷,身后有钢刀划过铁板般犀利的声音刺痛了耳膜,“死丫头!没良心,丢下我不管自己跑了,从前都是谁给你做饭吃!”
声音再熟悉不过,我的额角渗出两滴冷汗,慢慢转头,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五尺之外,易北衣衫不整站在那,无比怨毒的眼神瞪得我发毛。
“你你你……”你了半天,我才恍然想起来,当初逃走的时候太过匆忙,忘记给他留下盘缠。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身无分文的找来益都。
我难免心虚,凑近两步,小心翼翼的问着,生怕刺激到他,“你怎么弄成这样,那天跑去了哪里,害得我多担心你,还一路等着你来着,你也够笨的,这都没赶上。不过,幸好我聪明,知道告诉客栈掌柜的我们的住处,不然你怎么会……”最后的几个字未曾吐出口,易北出阴招伸出脏兮兮的爪子敲了我的头,目露凶光,我吐了吐舌头,满脸委屈扭头走开,正对上霄玄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入夜,冷风乍起,吹落繁花点点,一地凄凉。
我抬眼看着天边的浮云,猜着是不是将要下雨,便想开口建议南宫盼说,今夜小酌到此结束,改日再续。
喝尽杯中的残酒,持杯的手还悬在半空,就听见南宫盼慢慢的吐出两个字,“五日。”
我微微一愣,看向她的眼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那颗药丸只能延长他七日的阳寿,如今已经过了五日了。”南宫盼盯着石桌上的空酒杯,目光冰凉,“可他,仍然没醒,多半……也醒不过来了。”
月晕之下,暗香浮动,树影斑驳,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有低头不语。
南宫盼摊开掌心,灯火下看得清楚,手中是一个香囊,绣着歪歪扭扭的白色曼陀罗花,是她送给罗忱的定情信物,“这是我在他身上找到的,原来他一直都带在身边。”
我看了一眼,淡淡说道:“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他……”
“这些日子,我时常在想,”南宫盼打断了我的话,抬起头很认真的说:“想起我们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那些心里还是暖的。”
说着,她抓起我的手放在胸口的位置,继续道:“阿萱,这里感觉也假的吗?我不愿意相信,他一直都是在骗我,如果那样的情意也是假的,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看见她的眼里,是冰雪融化成涓涓细流,润入心田。我琢磨着她的话,不置可否,因为那些也是我真真切切看到的,不错,如果那样的情意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会是真的?
我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果你真想明白他的心意,我可以帮你!”
手背上有凉凉的液体滴落,头顶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霹雳,果然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