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雁诚的字迹实在难以辨别都写了些甚字,好不容易读完了一封不长不短的信,乔小七揉了揉发干的双眼,认真回味着付雁诚在信中的几句话。
其实付雁诚在信中的大多数话,都是为他在冬皇墓中的临阵退缩找一些特殊理由。简略地说,理由非常简单粗俗,他说在那处怎么也打不破的墙壁上看到了一个似是机关的东西,但当时唯恐众人不信便想着先不做过多解释,众人分头行事为好,一部分人去抵挡偃甲人,他自己则留在原地慢慢寻找机关……
这么个漏洞百出的理由不论给谁看谁都不信,乔小七一笑而过。
实际上付雁诚不止一次,在众人怀疑乔小七的真假时,又是他最为不相信乔小七。两次关键时刻,付雁诚的抉择总是与乔小七恰恰相反,说明他们二人根本不是一路人,不可与哨兵、包子相提并论,甚至还比不得海安栋、云华来得亲近。
但接下来的话才是付雁诚整个信件的精华,令乔小七思索了很久。他在信中说道:“幻虚宫支脉有如今的成就颇为不易,要在金华国正邪两派之间的夹缝中生存,免不了一次又一次地与人相争。雁诚不才,自小跟随师尊在金华国为幻虚宫分脉开疆拓土,十余年来大小争斗经历了八十余次。每一次争斗之后,师尊便教雁诚自作一番感悟,年纪尚小的时候只会感悟与人斗法的手段,而最近这几年,当初和雁诚一同入门的师兄弟如今剩下的已没几个,雁诚忽然觉得,天道不仁、仙道无情,陨落了就什么也没了,身体发肤、功法境界、无上法宝都没了,还有女人。”
……
“所以雁诚认为,只有活着才是天道至理,才会与身边的人与物有点关系。但雁诚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什么事应该视而不见,什么事应该偶尔管管,什么事应该豁上性命,雁诚分得一清二楚。如果哪个不长眼的危及到我金华国幻虚宫的生存,就算雁诚不是他的对手,也要拖着他一同上路,以报师尊当年的知遇之恩。”
乔小七小心地把付雁诚的信和他爹爹的信放在一处,然后静静思忖着付雁诚的话中之意。
慢慢地去其糟粕,付雁诚真正的意思是性命要留在更重要的事上!也可以说,他认为寻回平日里不太相干的明镜,还有仅仅刚确定双修关系的花青瑶,而拼上了宝贵的性命,都是不值得的事情。
如果不是经历了冬皇墓的几次恶斗,付雁诚当面说出了这番话恐怕乔小七也会当面平淡地把他顶回去,但已有所经历的境况下,乔小七虽仍不全然赞同,却也对付雁诚的话产生了些许理解。
人与人之间经历不同,感悟也是不同,或许正是由于付雁诚是在纷争不断的金华国长大,才对值不值得付出性命而百般斟酌。若付雁诚只为得罪了有高贵天降谪仙身份的欧阳清儿而死,对金华国幻虚宫分脉来说,他没有尽到师门弟子的本分,不过就是师门史上不光彩的一笔。若真的如他在信中的假设,他是为了师门的生存而死,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师门来说,都是死得其所。
想到这里乔小七点了点头,付雁诚能这般想,在冬皇墓的胆小怕事就不是很难理解了,算是一个十分充足的退缩理由。然而乔小七紧接着又想到,之所以自己会理解付雁诚几分,是因为付雁诚认为对的事和师门认为对的事生出了密切交集,如果二者没有生出交集,那么又该如何评价付雁诚?
这封信本就没有密封,或许师尊亲手将此信交于自己,是有一番深意?究竟是要他学着付雁诚、遇事需珍惜性命,还是要他单独悟出一番道理,乔小七左思右想。
可想来想去,他别无所得,只悟得了性情的变化与自身的经历有着莫大关系,或许几十年后他与众人再闯一次龙潭虎穴,也会变得贪生怕死,又或许连付雁诚都不如,彻底地变成了唯利是图之人也未可知。
不过就是一封信,却牵扯到了许多难以看破的道理,乔小七一个个地想着冬皇墓中的每一个细节,假想着如果付雁诚是主事人他会如何去做,如果自己再经历一次又会如何。
忽然他的心思一动,感到四股熟悉的气息逐渐接近,不禁莞尔一笑。他侧首向窗口处一看,只见是他名义上的徒弟——小狐狸火儿,还有云华的徒弟明烨,两人正在扶着窗棂偷偷瞧着他。
乔小七当即蛇尾一弹,人到了窗口处把火儿抱了起来,亲昵地说道:“火儿,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听你师父和师姐的话?”
火儿的小脑袋不住地点头,笑眯眯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师叔祖。”即使小手扶着窗棂,明烨也可以把手里花生米塞进嘴里,脆生生地道:“我也想进来,你抱我进来吧。”
这个有些顽皮的小姑娘似乎永远不知道吃饱,乔小七每一次见到她,她的手里必少不了她的师父云华给她买的花生米。性子也有些孩童的顽劣,门就在不远处,她却非要乔小七把她从窗口处抱进来。
当下乔小七也没有与明烨计较,如她所愿,也将她从窗口抱了进来,道:“恩……几日不见,明烨好像又长高了。”
“师叔祖骗人,弟子做不好功课师父就要打弟子的头,一天大概能打三下,个子还不矮了?”
乔小七忍不住哑然失笑,明烨的小脸略显黝黑,不似宫中的那些幼年弟子,但乔小七平日里就是喜欢她的灵性。
“七爷啊!”这时猫熊哨兵的硕大脑袋从窗口挤了进来,粗着嗓门道:“要不你把俺也抱进来?”
“好!”放下了明烨,乔小七伸手便要去揪哨兵的耳朵,却忽然想到来者可是三人,剩下的那人便是站在哨兵身后端庄而立的云华,只好放手作罢,道:“云华也来了,都进来坐吧,屋里没有外人。”
四人的脚步几乎就在玄隐之后,显然是在幻虚大殿门口候了许久,见玄隐已然出宫他们才小心翼翼地进来。在九死一生之后,乔小七深深感觉到了什么叫作慰藉,师尊师母、付雁诚、还有眼前的四人,都是不可多得的良师益友。
火儿和明烨还小,二人在屋里你追我赶,好不快活。哨兵进来便躺在了床上,翘着腿,嘴里叼着个竹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而云华,不远不近地端立在乔小七眼前,双手拢在肚腹处,仪态恰好。
只是有人来看乔小七固然是好事,但包子为何没一同前来?乔小七已失去了花青瑶和四师兄虚志,没有看见包子难免心神不安,便问道:“烧饼,包子在哪里?”
哨兵不时地瞅着云华,心不在焉地答道:“照顾明镜呢,他现在没空,等过段时间他自己能过来。”
“哦……”重重地放下了提着的心,乔小七大感欣慰,如今的他再也经不起身边的这些人出事。
蓦然想到包子对明镜的那段“种地得情”,乔小七暗自一笑。经过了一番折腾,他失了花青瑶,包子和明镜却有了相互了解的由头,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以明镜的伤势将来会恢复到何种地步,她能否接受妖物出身的包子,还需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