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六百多年的光阴,再见长安,却是这样的光景。
那时候的人和事,已经烟消云散;街道上的小贩叫卖声仿佛跨越了同样长短的光阴一般。那个紫眸熠熠,表面小坏,却最是善良的聪慧男子也早已烟土随尘。
回宫的队伍浩浩荡荡,延绵了一长条街道,一眼望不到尾。马车战利品成箱,在路上压出不浅的纹路。马车里还有不少是亡国燕国贵族,亡国之君慕容暐也在其中。
然而这份善良之心,却终会为其埋下祸患。
枣色高目大马从队前掉转向后,并行与一辆华贵无比的宽大马车一侧,马上的白眉将军微微弯下身子,压低声音:“清河公主,在下大秦丞相王猛,有事不知是否能相议。”
骨劲修长的手指撩拨开窗帘,一双微带薄怒的眼睛看了过来:“丞相想说什么,朕可否也听上一听。”
“皇上!”王猛愕然,抱拳低头。
“哼,不让人同你说朕在前面的马车内,又怎么能知道你找皇后有事。”
王猛摇头,镇定的说:“臣是想不要叨扰皇上,臣只是想询问公主入宫需要另外备些什么。”
“朕会给她最好的,倒是丞相,归朝后还有不少政务需要丞相操心,退下吧。”
王猛应声,帘子落下前,另一侧窗前侧脸默然的女子伸出两手食指,抵触成三角状,轻敲窗口三下,他吁了口气,重新回到原有的位置。
食指相抵,屋后;三下三更,寅时。
墨相思坐立不安,想着如何去推脱苻坚不在清荷宫中过夜。她的眼睛依旧看不见,即使是白天是只能感受到一丝暗暗的光。她已经不报有太大希望了。
只是寻墨——
她仍旧无法想象他死了,可是他如果没有死,为什么就没有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呢。是啊,她又不是他的何人,如何值得他冒死前来……
只是,如若他真的死了……不,不会的!他能穿梭在两军之间不被发现且救走自己,便知道非等闲之辈,虽然不知他用的什么诡异法子,但是他之后依然安然无恙不是么。
此时她陈铺开宣纸,却翻泼了砚台。而他便在这是进来了,迎着宫殿外一片“参见皇上”的恭维声。
看着她皱眉拿着笔,浓黑的墨汁染黑了一片,素白幼滑的宣纸也黑了一片。
她望着他的方向,严重的仓皇与不安让他心生怜惜,快步走过去,拿出丝绢擦拭着她沾了星星墨汁的手掌,“墨墨,我会让你看见的。”
她看不见他眼里的深情,她缩回手,却再次被他捉住,捏着上好的狼毫。他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顶,拥着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想画画是么,一起吧。”
“宣纸之上的墨汁染的甚好。”低低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蛊惑着,两只交叠的手臂握着画笔,在笔洗中轻轻沾着,散开了墨色,缩回,在泼于宣纸上的墨迹中向外晕开,竟有了水一般的青色,“这样就是荷叶了,古人说‘夜映荷叶碧如墨’大概就是这模样了吧。”又调了水在朱砂之中,在砚台中轻轻调着,勾勒出一个暗粉色的轮廓,“长安的荷花你定是没有见过,不像邺城,从不生在这样的美丽的花卉,只是它再美,也不如你的一颦一笑……”
相思任由他拥着自己,握着自己的手画画,眼前也仿佛展开一幅画卷,荷花开遍,别样红艳。竟是差点忘了,苻坚可是历史上为数不多的文武仁善兼备的皇帝。
她不知道画成了什么样,但在苻坚的描述中却好似吴道子在世也难以重现的美景一般。
“墨墨,不愧是我们夫妻鸾凤和鸣之作,你的眼睛要早日好起来,这样你便也能看见了。”苻坚看见女子素净的脸上丝毫没有妆容,眉色远山一样清淡,一时心动,“我来为你画眉如何……”
“苻坚,你说的,只要到了长安就让我见小九。”她打断他说。她不在乎眼睛是否看得见,这数日以来她的脑中始终是乾明宫内的香艳场景,“如果你再不让我见,便可能是发生了那日在乾明宫的事……你,可是不敢告诉我?”
手中的笔应声断落,他深深的看着她迷蒙的眼眸,“在你心中,我就那样不堪?我以为我不解释你便都懂!”
“我相信小九。”何况现代历史中,那段属于凤凰与苻坚的痴情单恋传唱了千百年。一想到那孩子纯真害怕的眼神,她便心里一阵疼痛。
“你!……好,好……”苻坚压抑着怒气,连说了好几个“好”,带着怒气离开了清荷宫。
墨相思听着外面宫女小声议论自己不识好歹的声音,知道那人确实是走了,全身力气如同散尽一般,拖着步子回到床上。眼睛闭与不闭都是一片黑暗。
那个预言不能枉然攻打晋国,唯有扫荡完内乱才不会留下后患的绝世良臣王猛……如果是王猛,晚上的会面也许会改变这一切……
身形瘦弱,稚嫩却绝代风华的容貌如同云中朝阳一般耀眼,被绑在柱子上,却依旧不肯示弱。
“哈哈,苻坚,你可是怒了?”少年凤眼妖娆,轻嘲的语气让人丝毫不觉得他的处境危险。
“原来一切都是你捣的鬼!”苻坚沉声看着少年半响。
“哦?知道了?为何又不和姐姐说呢。”少年挑眉,盛气凌人的样子,“没错,祭祀是我同八皇兄想出来的,我是大司马,打仗祭祀自然是要过问于我;那日也是故意骗你说姐姐在那里等你,给你下药让你动弹不得,让得到消息的姐姐看见这一切。你可以现在把她叫过来,告诉她这一切啊。”
“慕容凤凰,小小年纪居然如此卑鄙!”苻坚心里一阵寒凉,手颤抖着按在腰侧的佩剑上,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出鞘,一剑刺穿这个少年的冲动。
“还有更卑鄙的呢……”慕容冲扬唇一笑,“即使阻拦不了大燕的亡国,你也已经得不到姐姐了不是?姐姐肚子里那个死去的孩子可是作为舅舅的我第一个得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