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伍子荣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谁也不想见,躺在床上。他在脑海里极力思索这些变故的根由:一个月零八天的失踪、父亲因心脏病发作的死亡、母亲惨遭枪杀、遗嘱造假、陈律师、这些事情都围绕着一个人发生,就是他最崇拜的大哥。他最崇拜的大哥居然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感觉什么都逆转了,过去美好的现在全都变成丑恶的。伍子荣痛苦地在床上不知道躺了多久,起初还有亲人和朋友不断地来敲门叫他,但在他大骂几次后,他们不再来敲门了。现在当他从床上坐起来,将内心因痛苦而封闭的思想重新开放到外界时,他听见伍府上下一片嘈杂的声音。他的豪华卧室里灌满了昏暗而又斑驳的光线,全是从窗外的世界溜进来的灯光,夜又来临了。他听见这些嘈杂的景象,忽然想起童年里的春节,那些春节里也是这么的热闹。他和家人,父亲、母亲、大哥、大姐等等亲人一块热热闹闹地过着欢快的春节。每次春节他都是家里最受幸福的一个,所有的大人都得给他压岁钱。那样的快乐,那样的幸福,现在都被最痛苦的悲伤和最仇恨的感情冲消得一干二净。
伍子荣这样在房里像一个躲避者似的躲避着众人,一晃就过去了两天。他整个人都像突然被抽脂机抽掉了脂肪一样,显得十分的憔悴。
他从床上下来,赤着脚走到阳台上,愣愣地望着楼下自家宽大的院落。院落里的灯光一片通明,办丧事的用品花花绿绿地装饰着这座豪宅。他望着这些,心里止不住一阵发紧,浑身像被什么东西又一次抽空了似的难受。他头晕眼花地瘫坐到阳台左边的一个供休息的沙发里。他坐了一会儿,耳朵里忽然听见有人又在敲门叫他。这两天他虽然常听见有人敲门叫他,但他躺在床上整个人的思想全沉没在悲愤欲绝的深渊里,根本就没有在意它们的存在,那些敲门和喊声仿佛是一个离他很遥远的世界。此时他听见了,是三叔的声音。他站了起来,赤着脚去开门。
他打开门,三叔站在门口说:“子荣你这样躲在房里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伍子荣无力地扶住门框,像不扶住门框他就会倒下去似的问道:“三叔有什么事?”
“亲戚们都到了,你妈要送殡仪馆火化。”三叔说:“我们都在等你一块去见你妈最后一面。”
伍子荣听着三叔的话,神志不清地就朝门外走,嘴里说:“我这就去。”
三叔忙拉住他,说:“你这样子怎么行,快回去换身衣服。”说着拉他回房。
第二天上午,周斌带着伍子荣到人民医院脑科做了一次全面检察,结果发现他的海马记忆区里有被消忆棒做过消忆的处理。在他记不起的那一个月零八天的记忆区里,已经被消忆棒消除了记忆。一般情况下,被消忆棒消除过的记忆是很难恢复起来,除非那段记忆有着十分强烈的震撼作用,否则要想恢复那些记忆是很难的。大家都被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困住了。伍子荣把自己从在巷道里醒来到恐怖医院里发生的一切恐怖而又离奇的事情,向主治医生叙述后。医院组成专家组对伍子荣进行了全面脑检,结果推论为伍子荣有可能是因为被施了消忆棒的消忆S光,所以导致脑细胞产生了惊悚思想错乱幻想症。一般人在被施了消忆棒后,都会产生一系列的惊悚思想错乱幻想症。这类患者常常会错误地把恐怖幻想,当成一种身临其境的实况。
主治医生问:“你平时是不喜欢看恐怖片?”
伍子荣说:“喜欢看一些。”
主治医生和其他几位汇诊的医生笑道:“这就对了,你所说的在恐怖医院里所遭遇的那些恐怖事情,都是你的幻想不是事实。”
伍子荣问:“我今后还会有类似的幻想吗?”
主治医生说:“这个我们也很难说。”
伍子荣问:“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还处在惊悚思想错乱幻想症里?”他希望得到的答案是。如果这一切是的话,那么他希望这一切像噩梦一样过去,等他清醒过来后,他的家人像以前一样在他的眼里充满幸福。
主治医生却很残酷地告诉他,说:“现在你是在现实中。”
伍子荣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痛苦地搓了一把脸,坐在圈椅里,朝天花板愣愣地呆望了一会儿,然后叹了一口气问主治医生,说:“我的噩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周斌接道:“我想是在你到明乐警务室开始结束的,以前的事情也许有些东西是真的,但不排除有些东西可能是你的惊悚思想错乱幻想症发作时所产生的幻觉。这些事情我们已经派人去调查。”
伍子荣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陷入了极度的迷惘之中,像一头迷路的山羊,在山林里胡乱地乱蹿。他不知道该相信自己,还是相信他们。当一个人处在这种迷惘的境地时,他整个人就会觉得世界上到处都充满了欺骗和恐怖。伍子荣被这种迷惘难解的思想拉扯着。他感觉身边到处充满了怪物,一不心就会上他们的当。
他离开医院在回家的路上,他问张雨:“我现在是生活在现实里,还是生活在噩梦里。”
张雨想了想,回道:“噩梦与现实有什么区别?”
伍子荣听到张雨这句回答,茫然地望向车窗外。高耸入云的大厦间,有一只孤零零的不知名的鸟儿在飞翔着。他自言自语地说:“是啊,噩梦与现实有什么区别呢。”
伍子荣感觉一切都变得乱糟糟的,可他还要在这种乱糟糟的生活里继续生活下去。
伍子荣一向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忽然发生这么多的变故,他一下子无法接受,更不知道如何处理。幸好家里有三叔和几个长辈代为他料理这些事情。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姐姐跟姐夫从德国乘飞机回到伍家。伍子荣抱住姐姐伍祖蓉像一个悲伤的孩子般痛哭起来。伍子荣在这个可以当自己母亲的姐姐面前向来是一个乖巧的孩子。过去他在放暑假或者寒假期间,经常会到德国跟姐姐他们一家住在一起。伍祖蓉待他也似乎像儿子一般亲切,但毕竟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因此他们俩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
周冰冰被安葬在伍兴的墓旁,在西山公墓这片面海背山的八号墓区,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安葬的都是当地的富人,死后能安葬在这里,是一种地位和富贵的象征。
安葬这天,雨从早上一直就下个不停,众多送葬的亲友都撑着雨伞,一个个被狂风斜雨打湿。
伍永杰由保镖护送着来到后母安葬的墓前。伍子荣愤怒地冲着伍永杰大吼大骂,但他真的很没用,被姐夫和几个亲友拉住劝着就没法冲上前去揍伍永杰那个禽兽。伍永杰留给他的那些美好回忆,如今全化作了一腔仇恨。他恨不得一枪崩了他,只可惜,伍永杰保卫森严,外人根本没有机会亲近他。
伍永杰参加完葬礼后,转身朝伍子荣,说:“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无论你怎么恨我,我都不会怪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你失踪的事情和这件事情,真的与我无关。你信不信都由你,我会去调查清楚。”
“撒谎!撒谎!你这个禽兽,我不会放过你……”他愤怒地朝伍永杰骂开了。
母亲的丧事办完后,伍子荣整个人都抑郁起来,以前那份开朗的心情像被一场风暴刮得面目全非。他满心的悲愤和恐慌,而且夜夜做起了可怕的噩梦。
此时,伍子荣脑海里还浮现那些场景,心在闷闷作痛。现在家里什么都弄得乱七八糟的,连家里那些日常开销的账目,他都无法打理。他虽然是学金融专业的,可现在真正面对这些金融方面的问题时,他却一时不知所措。幸好姐姐答应派金融专业人士来帮忙监督管理,否则他真的会被家里这些父母请来管理财物方面的雇员,骗光仅有的一点财产。伍子荣想到这里,感觉身边充满了饿狼,他就像一头迷路的山羊,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们撕成碎片。
伍子荣想到这些,心里时紧时空,憔悴地坐在阳台上的沙发里,望着阳台外面那远处灯火辉煌的都市夜景,仿佛这个世界一点都不真切了。
“子荣。”姐姐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方忽然飘进他的耳朵里似的。他回了一下头,没有吭声,然后又茫然地望向繁华的都市夜景,仿佛那里有他要找寻的某种答案,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似乎又什么都有,只是他无法找到罢了。
伍祖蓉走到子荣身旁,侧着屁股坐到子荣的沙发扶手上,疼爱地抱住子荣的脑袋倚在她的怀里。她像一个母亲对待儿子一般,给予了子荣母爱般的错觉。他再也无法抑制住泪水,紧紧地抱住像母亲一般亲切的姐姐呜呜地哭了起来。
子荣在姐姐的怀里痛哭一阵后,揩了揩眼泪问道:“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祖蓉抚摸了一下子荣的头发,微笑着说:“干嘛这么说?”
子荣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仿佛那个答案太过于复杂和混乱,一时间他无法回答上来,真要回答还真的很难找到准确的答案。远处西海酒店六十多层高的楼顶上那盏激光灯,像一把巨大而又长长的直剌天空的光剑似的在粉红的夜空摇射着。都市的嘈杂声乱哄哄一片。子荣像第一次发现这个都市里这些隐藏在繁荣外表下的混乱和残酷似的,满心悲凉起来。它就像平静的大海表面,但在这海里却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混乱和残酷的故事。阳台下面的弯道上,有一对夫妻牵着一个小女孩在通明的路灯下散步,小女孩在呀呀地说笑,逗得大人时而爆发出一阵欢笑。他小时候也常这样是父母的中心,他们也逗他开心,他也逗他们开心,有时姐姐和大哥一回来,他们都会给他买来许多礼物,那些礼物如今还有些收藏在他的收藏室里。他现在再也不敢走进那间装满童年回忆物证的收藏室。他的家竟然破败到这般地步,凶手居然是自己最亲的大哥。他感觉人与人之间有着太多的恐怖和残酷的陷阱,不经意间就会陷进去。
“子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我跟你姐夫决定明天就回德国。”祖蓉说。
子荣被姐姐这么一问,才把漂远的思绪收了回来,望了望姐姐。他握住姐姐的手,沉默了片刻,说:“我不知道。”又紧接着以哀求的眼神望着姐姐,说:“姐,你能不能不走?”
伍祖蓉流下眼泪,怜爱地望着子荣,抱紧子荣的头,说:“姐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可姐不走不行,我那边公司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去处理。现在爸跟阿姨都走了,你今后可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有什么需要姐姐帮忙的,你尽管开口。姐姐永远是你最可靠的亲人。”
伍子荣久久地抱住姐姐的腰,将头贴在姐姐的怀里,感动得泪流满面。
过了一会儿,伍祖蓉问道:“子荣,我有一句话想问你,你说永杰是凶手,你有证据吗?”
子荣一听到伍永杰的名字,便从祖蓉怀里出来,坐端身子,愤恨地说:“除了是他,还会有谁。”
祖蓉说:“你上次说,你失踪的那一个多月跟他有关,你找到证据了没有。”
“这还用得着找证据吗,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他想把我暂时弄成个失踪,再害死爸爸,然后跟陈律师串通一气把伍氏集团霸占。他不杀我放掉我,我知道我在他的眼里已经成了伍家的废人。”伍子荣说:“我决不相信爸爸会把伍氏集团的全部财产交给他一个人继承。这里面肯定有阴谋,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他,我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真的这么认为。”
“难道这一切的结果,还不够证明他的阴谋吗。”伍子荣说着拉住伍祖蓉的手。“姐,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是再不帮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求助谁去。”
伍祖蓉对父亲遗嘱一事,也很怀疑和不满。她虽然是一个嫁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但只得到父亲一点四千多万的遗产,对于一个身家几十亿资产的伍氏来说,她对伍永杰这种做法是极为不满的,不过她表面上却显得无所谓的样子。
“我可以帮你,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伍祖蓉说。
“什么条件?”
“我可以帮你,但我只能在背后帮你,这件事情除了你知我知之外,连你姐夫都不能告诉。”
“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我不想牵涉进去,免得给自己今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你要是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帮你;否则,你不要怪姐姐不帮你。”
伍子荣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明白。”
突然,门外传来吴妈的声音:“李总管,你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啊。”
“呃呃,我睡不着。”
伍祖蓉伸出手示意伍子荣别吱声,悄声走到门口,从门洞里朝门外窥探了一眼,只见李志胜朝楼螺旋的楼梯走去。吴妈在门口晃了一个身影,便也不见了踪影。
伍子荣这时也跑过来悄声问伍祖蓉:“姐,他们可是我们家的老佣人了,不会有问题吧?”
伍祖蓉皮笑肉不笑地说:“凡是多长一个心眼,知道吗。”
伍子荣顿时觉得自己四面楚歌,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