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不用韩骁解释,薛梨也知道了那个害他为难,害她伤心,害他们起争执的原因。因为,那个“原因”找上门来了。那是一位小姐,不是她或者梅初蕊这种生活在大宅门里的小姐,而是一位真正的“千金小姐”。她的父亲,是当朝礼部主事,官正六品。韩家的“霁风书肆”为朝廷提供印制书籍等事务都是由这位礼部主事管辖。她的闺名,叫做陈舜华,可惜名字虽美,却并无舜华之貌。她对韩骁倾心已久,想不到如今竟然从京城千里迢迢追到这里来了。可怜陈大人身为礼部官员,掌管仪制,却管教不好自己的女儿,由着她任性地将《女诫》《内训》这些教导抛之脑后。
这陈舜华也算是敢做敢为的奇女子,她对韩骁这个风采翩翩的男子一见钟情,由那便开始了漫漫的追求之路。无论韩骁走到哪里,她听说后都要追赶过去。韩骁碍于她父亲陈大人的关系不好得罪她,无奈之下只能四处奔波,最后为了躲避她而回到韩府来。说起来薛梨还应该要感谢她,若不是由于她一直死乞白赖地痴缠韩骁,她可能就无缘与之见面了。
此时这位陈小姐正坐在韩府的会客厅里喝茶,韩老爷、韩夫人和韩骁都陪在那里,而梅初蕊向来是陪着韩夫人的,自然也在。韩老爷夫妇昨日已经从韩骁的口中知道了这位陈小姐的事迹,也颇感头疼,可是总不能把人赶出去吧?莫不说她父亲还掌管着自家生意的命脉,便是单从礼节上讲,赶人的事情他们也做不出来。当下只能命人收拾客房,请她暂时住下来。
陈小姐看上去很高兴,也不理别人的眼光,对着韩骁道:“韩大哥,这是我第一次来冀州,你可要带着我好好玩玩儿。”
韩骁心中苦不堪言:自己有那么多的烦心事,她还偏要来捣乱!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好强颜欢笑道:“近来在下事务繁忙,恐无暇陪伴陈小姐。且眼下正值隆冬,四处冰天雪地,也的确无处游玩。不如你在此歇息两日,我便遣人送你回京吧?时日久了令尊也要担心的。”
陈小姐闻言笑容便僵在了脸上。他虽未明说,可话音摆明了是在下逐客令。
梅初蕊见陈小姐面色不善,连忙打圆场道:“陈小姐,我们书肆生意一向靠大哥打理,这你也知道。若要大哥放下手中的事务,恐怕他人是放下了,心里却一门心思还扑在生意上头,到时难免怠慢了。不如由我代替大哥,陪你四处转转。我们女孩子间相处,没那么多避讳,感兴趣的话题和事物也一样,这样岂不是更好?”
陈小姐一听也觉有理,况且能见到韩骁就很开心了,倒也没妄想天天与他在一起。于是笑着向梅初蕊道:“如此多谢梅姐姐了,我就叨扰姐姐几日,你可别嫌我烦啊!”
梅初蕊微笑着说:“既然你叫我一声姐姐,我也不同你客气了。我也想听妹妹给我讲讲京城的趣闻呢,哪里会烦!”
这时丫鬟禀报说客房已经准备好了,于是梅初蕊拉起陈小姐的手道:“好妹妹,我先陪你回房歇息吧,我们两个也好私下聊些体己的话儿,总比坐在这里有趣!”
于是两人向韩老爷夫妇和韩骁告辞,携手向后院去了。临走时韩骁和梅初蕊对视了一眼,前者向后者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和微笑。
却说薛梨听说了陈小姐的事情之后,便双眉紧锁地坐在房间里静静地出神。懊悔、担忧、自责的情绪交替着折磨着她,弄得她快要四分五裂,简直要崩溃了。原来自己真的错怪了韩骁!他那么的痛苦,那么的无助,那么的心焦,那么的一往情深,那么的渴望慰藉......可是,自己都做了什么?非但没有理解他,安慰他,还冤枉他,对他冷嘲热讽!她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如果那样,她一定会用最耐心的表情聆听他的心事,用最温柔的目光给予他勇气,用最真挚的话语带给他宽慰和力量……可是,没有如果,没有如果!他现在一定失望极了!他会不会恨她?该怎么做才能挽回这个局面呢?她觉得头痛欲裂,简直快要不能思考了!
这时,又听说梅初蕊在客厅里给韩骁解了围,拉着陈小姐走了。她又想,完了完了!怎么会是梅初蕊?在他满怀心事、一筹莫展的时候,是梅初蕊帮助了他。他一定感激极了!他会不会就此认为梅初蕊比自己要好?不,不是“就此认为”,梅初蕊从一开始就比自己能干,比自己聪明,如果梅初蕊帮他解决了这次的麻烦,他一定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且,他们青梅竹马,在一起的话是“亲上加亲”!说到底,自己只是一个外人,而且还有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其实,昨天和韩骁争吵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出于自己的自卑。在内心深处,自己也觉得他们两个更加相配吧?只是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薛梨内心焦灼,陷在自己思想的激烈斗争中不能自拔。她急遽地摇起头来,想把这些恼人的思想全部甩出来,可是,越摇头脑子就越混乱。于是她伏在案上,嘤嘤地哭泣起来。
薛梨的这个样子,可把银萍和翠缕吓坏了。她们不停地拍着她的背,翠缕说道:“小姐,您不要难过!陈小姐虽说是官家的小姐,可是也不能强迫人对不对?否则,早两年就逼着大少爷娶她了,哪还会等到现在。”
薛梨不理她,仍旧是哭。还是银萍心思细腻一点,猜着小姐的心事可能不光是担心这个,更多的是担心大少爷的心思吧!于是她劝道:“小姐,您要是担心昨儿个和大少爷吵架的事情,就主动去找他,低个头、认个错也就没事儿了。这世上有哪对情侣间没个小打小闹的!奴婢想,大少爷对您一往情深,又是宽怀大度的人,不会跟您计较的。”
薛梨闻言抬起头来,脸上一道道泪痕,衬得她更加楚楚动人。她声音沙哑地道:“我去找他么?是的,我想去,恨不能马上就跑到他面前去。可是,我怎么去?这府里这么多双眼睛不说,表小姐和陈小姐心里也都是惦记着他的,有她们两个在旁边,我哪里还能跟他说得上话呢!”
银萍灵机一动,道:“说不上话,您就写下来啊!奴婢一定想办法把信交到大少爷手里去!”
薛梨这才停止了哭泣,点头道:“好银萍,还是你有办法。我这就写信,你一定要亲手转交给他!”语毕,她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提笔写了起来。也不知撕了多少张纸,重写了多少次,才满意地把信放到银萍手中。银萍便带着薛梨的希冀和期盼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