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在我从部队转业回到矿务局于某厂任党委书记时期。
厂里有一对夫妻是**********前毕业的大学生,丈夫姓崔是个工程师,妻子姓孙在厂财务科工作,夫妻俩勤奋好学、处事和谐、为人诚实、努力工作。
小崔家庭成分是“地主”爷爷土改时被镇压,老爹在村里是“被管制份子”,老妈死后老爹七十多岁垂暮老人、风烛残年,生活不能自理就小崔一个独生儿子,村里也没有什么其他亲属,只好投奔儿子家。
那个年代如此家庭背遭大罪了。运动一开始小黄即被冠以“狗崽子”“黑五类”“白专道路修正主义分子”等罪名,遭到残酷的批判和批斗。清理阶级队伍时被下放到生产车间监督劳动改造。
妻子小孙虽然出身没问题,由于坚持不与丈夫划清界限(不离婚)并拒绝揭发丈夫的“反动言行”,属于阶级立场有问题调离财务下放车间参加生产劳动。
小孙去的车间是维修车间,我姐姐是那里的电(火)焊工师傅,不仅技术过硬而且我家根红苗壮,响当当贫下中农和革命军人后代。车间主任把小孙分配给我姐姐让监管她学习电(火)焊,结果我姐他俩处的关系非常好就象亲姐俩。
我姐性格泼辣、敢说敢为,天不怕、地不怕、风风火火像个小伙子,特别是敢于玩命(不愧是我姐身上流淌着革命军人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血液),再加上有我这个当书记弟弟的撑腰,她在厂里虽然啥都不是(无任何职务)说出话来却相当有分量,大小头头对她也避让三分。所以,小孙在我姐的罩护下基本没受什么冲击,过得挺悠哉。
小崔就不行他去的是重体力劳动的装配车间。负责监管他的师父姓苏,平日里对小崔也挺不错。但由于出身农民识字不多,属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身强力壮、吃苦耐劳、忠心耿耿”老黄牛式先进人物类型。干起活来总是枪重活累活干,平日生活上粗心大意不太会体贴人,这就使学生出身体质盈弱的小崔承受不了,尤其是高度近视干起活来就缺乏“眼力见”(有眼力见他也干不动),身上经常被撞的青一块紫一块,并常遭苏师傅呵叱。
另外,苏师傅是纯正贫雇农出身,在**********熏陶下头脑里对地主、富农、资本家……之类自然而然产生仇视,经常依照他的朴素阶级感情,教育小崔与万恶的地主阶级家庭和地主分子(小崔他爹)划清界限。小崔平日在单位总是小心翼翼加着尾巴做人,什么也不敢说。回到家里却常常暗自流泪哭泣。
妻子小孙看字眼里痛在心上却无可奈何,除了私下里与我姐念叨念叨诉诉苦外,把一腔怨恨一股脑的撒到他老公公头上。心里有怨气行为上便有体现,小孙对待她老公公就缺少了平日应有的尊重和孝顺。
那年代大家都很穷物资极度匮乏,他们两口子月工资加起来不满八十元钱,吃粮定量俩人每月的定量合计才56斤(平均每人每天仅0,9市斤),所供粮食品种不是带皮的棒子面和苞米大碴子,就是没有去壳的红高粱米(喂牲口的),每人每月只配给三两油、二市斤白面,其它副食品几乎什么都没有。象肉类、禽蛋、豆腐、白糖等等生存必需品全是凭票定量供应,还往往短供即使有票也买不到。生孩子孕妇凭医院证明才一次性配给小米3斤、红糖1斤、鸡蛋5斤。就连基本生活用品:火柴、酱油、食盐、醋都限量配卖。小崔夫妻只有两人定量自己都食不果腹,想在确是三人消费情况可想而知。
住的就更别提了当时职工住宅全是砖瓦平房,十几户连成一栋一栋栋按前后顺序沿地势排列。每栋房两头是三室户型(两间卧室一间厨房),中间是两室户型(一大一小两间卧室半间厨房)和一室半户型(一间卧室半间厨房)。按规定:祖孙三代人数在6人以上住三室户型(约:76,4㎡);祖孙三代人数在4-5口人的住两室户型(约:47,6㎡);两代人和刚结婚人数在2-4人的住一室半户型(约:36,7㎡),小崔家就是一室半户型。室内没有自来水和下水道、卫生间和供暖设备等设施,更没有现在的煤气(液化)灶、电饭煲、微波炉、电视、冰箱等等。家家户户都用煤炭来烧火做饭、烧炕、烧炉子取暖。
所以,矿统一在每家小院子的一角盖了个小煤棚,用来装煤和引火用的劈柴。家庭人口多住不开就把小煤棚腾出来居住。这种“房子”还不如农村牲畜棚,小崔的老父亲即住在这种“屋”子里。
实话实说小崔妻子小孙在日常的衣、食、住方面,对老公公的确苛刻些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不孝顺。
小孙家是下中农成分原不在清理阶级队伍之列,就因为跟着丈夫这个狗崽子沾光才遭迫害。而且小孙非常爱小崔心痛他。平日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细粮和副食品全都填补给小崔的肚子,自己一点都舍不得吃。作为丈夫的小崔心明肚知能说什么?再者受当时那种环境的影响,小崔心里多少也对出生家庭和老爹产生些怨气,故对妻子的做法采取了睁只眼闭只眼随波逐流的态度。
不知不觉两年过去小崔老爹在饥寒交迫中病倒,送到医院因是被管制地主分子,医院的革命造反派拒绝收治入院只是敷衍性地给开了点药。三天后老人撒手西归死啦。
小崔老爹死后工友们去帮忙料理后事,苏师傅是小崔的师傅又与小崔同住一栋房,两家只隔四个门口理所当然参加。我姐也是忙前跑后的帮助着张张罗罗。不管怎样小崔两口子都是我厂职工,家里死了人我们当领导的总得出出面,我和厂里几个头头脑脑也来到他家。
因死的是个地主分子没资格举行什么仪式,简单打制一口薄棺材,经我批准由厂工会出面支领一套劳动保护工装给死者换穿上,送到墓地草草掩埋。既没有现在出殡的各种讲究,也没有烧什么纸钱冥币,更没烧任何纸人、纸马、纸车、九莲灯等冥用物品。
出殡安葬过程中苏师傅很卖力气,亲自动手给死者整容、换衣服、抬棺材、挖墓坑忙得满头大汗。小崔看着他老爹瘦骨嶙嶙的遗体入馆时忍不住嚎啕大哭。苏师傅的劝说却让人甚不入耳:“闭嘴,哭什么哭,老地主早就该死,他死你们就解脱了。你哭地主分子就不怕别人说你阶级立场有问题吗?”熊的小崔强把泪水吞入肚内不敢哭了。
老人死后的第三天半夜苏师傅突然闹肚子要屙屎,他媳妇让他屙在尿桶里早晨再倒出去,他考虑到一铺炕上睡俩大人仨孩子,屙稀屎又格外臭,且公共厕所离得又不远天也不冷,就穿上衬衣裤披一件上衣走出家门顺着路往东面厕所走去。
夜空晴朗无云繁星闪烁,上弦月把大地照的一片银白如同白昼般。苏师傅走到小崔家门口时发现从东边100米远的地方急匆匆迎面走来一个人。矿区工人是三班倒作业住宅区内半夜有人行走是司空见惯的事。苏师傅也没在意捂住肚子低头继续往厕所奔,熟料对面来人行走速度异常急速,百米距离苏师傅刚走几步那个人已经迎面撞了上来,面对面的撞在了苏师傅的胸前。两人同时挺住脚步互相抬头对视,“唉呀妈呀”苏师傅头“嗡-”的一震,喉间发紧恐惧感簌的一下从心窝直窜头顶,浑身顿时哆嗦成一个蛋象筛糠似的抖动,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撞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天前刚刚死去的小崔他爹。只见老头仍然穿着生前的破衣裳,没戴帽子披散一头蓬乱头发,面色异常惨白眼睛闪出一股股有蓝色寒光,浑身透发出阵阵溟冷之寒气,刺得苏师傅连续打了数个寒颤,凝滞在原地一动也动不了。
小崔他爹抬头看看苏师傅没与他搭话,咧咧嘴露出似笑非笑表情,这个表情还不如哭好看。呲牙咧嘴唇白牙黑青筋迸露,要多恐怖多恐怖,吓的苏师傅差点当场晕倒在地。
老头绕过苏师傅从其右侧面擦身而过,直奔他儿子小崔家而去。
眼见老头一闪身进入小崔家院子,苏师傅啥也不顾了什么肚子疼、什么要屙屎……通通丢到九霄云外,转身急速往家跑进屋一头铺在炕沿上,没等说话屎尿便窜了一裤裆。
老婆孩子对面屋的老爹老妈和妹妹全都被惊醒,大家七手八脚给苏师傅清理干净换上干净衣裤后问:“你这是咋的啦?”,苏师傅至此尚未从惊悸中缓过神来,磕磕巴巴讲述了刚才撞鬼的遭遇。
第二天一大早苏师傅的老妈和媳妇就敲开小崔家门,询问他们昨天晚上家里有什么异常事吗?小崔眨眨眼稍稍顿了顿说:“没、没什么异常呀,就是梦见我爹回来啦”,他妻子小孙接到:“嗯,我也梦到了,我俩正说这件事呐”。苏师傅老妈闻言叹了口气说:“孩子,这不是梦真是你家老爷子回来啦”。小崔两口子惊异地同声问道:“大婶您说什么?这事可不能随便说啊”。“这种事大婶能随便说吗,昨晚你师傅亲自碰到你爹回来……”,接着就把昨晚半夜发生的事叙述一遍,然后说:“你师父现在还在炕上躺着起不来了”。
小崔夫妻赶紧随她们来到苏师傅家,看见苏脸色苍白躺在炕上一副神迷精离,两眼神色漂浮游离魂不守舍模样。小崔把昨晚上夫妻两人同时梦见老爹事告诉苏师傅。苏问:“你爹说啥没有?”小崔显得挺难为情吭吭哧哧的说:我爹说“我们平常那样对他也就算啦,大势所趋他不怨恨我,可死后也不给他点钱让他怎么上路呀?”。小孙也频频点头表示她所梦内容与小崔一样。
第二天苏师傅两口子小崔夫妻都没来上班,引起车间的注意反映到厂部。厂革命委员会找我商量是否派人去家访?我提议派苏师傅车间工会小组长和我姐去探询。
他们回来后向我汇报了上述内容,我感到非常震惊在那个狂热的政治年代竟然发生此等“奇怪”事,非同小可,稍微不慎将会引起一次“阶级斗争新动向”,不仅严重影响到厂子的生产和名誉,还会使一些人遭殃。我决定亲自去做详细调查和了解。
我没让其他人同去只让我姐陪同。首先来到苏师傅家看到他确实是“病”了,询问结果与汇报的完全一致。
苏师傅出身根红苗壮、共产党员、铁杆革命派,还是厂里多年的先进(生产)工作者,绝对不可能胡说八道、瞎编乱造,当时那个年代就是给他天大的胆也不敢扒瞎。
到小崔家发现他夫妻俩精神梦魇般萎靡不振,问起事情来遮遮掩掩不敢回答。在我耐心动员和我姐张牙舞爪的逼劝下,还是小孙讲述了梦的全部内容。
除了公开的那段梦里小崔他爹还曾说:如果他两口子不马上给他送钱(烧冥币)会回来闹腾。还与他们说:苏师傅平时时常诋毁诽谤他,但这个人本质不坏不失为一个好人。所以,这次让他受受惊教训教训他,省得他整天胡说八道欺心欺天不知天高地厚。这段话他们没敢与苏师傅他们说,想去给他老爹上上坟烧点纸祭奠一下却又不敢去,不去又怕老爹真回来闹腾,急的俩人团团乱转六神无主。
了解到事情原委后我犯了难,事情当事人都不是那种装神弄鬼、胡编乱侃、造谣生事之人不可能瞎说八道。尤其苏师傅的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是那种吓破了胆而产生的恐惧症(在部队我曾见识过这种病状)。半夜见鬼的事以前只是在民间传说中听说过属于故事类,谁想今天真的有人撞上这种奇事怎么解释?
信?还是不信?信怎么处理不信又怎么了结?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办公室里转磨磨。正在反复斟酌时“咣当”我姐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张口就嚷嚷:“怎么难住了?”我点点头:“嗯,还真有点难”,“哈哈哈哈”我姐笑了。
“这有啥难的跟他们(用手往上指指)不提此事,就说是误传我明……”,没等他再往下说我赶紧用手势制止她:“姑奶奶能不能小点声,怕全世界听不到啊”。我姐一吐舌头压低声音:“明天我和小王(我姐的闺蜜)去坟地偷偷代他们给老爷子送点钱(烧纸)念叨念叨。如果碰上人就说给我公公烧,谁也不知真假不就结啦嘛”。然后有接着说:“哎、大弟,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为好”。
“ok,有道理还是我姐聪明”我恭维了我姐一句。“滚一边去少拿话来咔擦我”我姐转身就要走。我赶紧说:“姐,你马上去叮嘱苏师傅和小崔他们千万要绝对保密,再不要与任何人讲此事。否则,后果自负”接着又叮嘱她尽快办理一定要办理的干净利索。
我姐走后我就静观其效。说来也怪自从给老爷子烧过纸后,就再也没有什么闹腾和做梦的事情发生。只是苏师傅受此惊吓后患大病一场差点要了命,拖拖拉拉治疗三年才痊愈。
从这半夜撞鬼的其事中悟出一个颠真不破的道理:“万事孝为先”乃是我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只要称其为人,无论什么年代身处何种境地或是富贵贫贱,都不能忘记父母之恩。否则,必遭天谴人唾鬼神报应。
2016年06月18日初稿
2016年11月18日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