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自悠这个好途径,楷冬只要想到什么便会让卫东准备,准备好了就给自悠送去,自悠便会以公司的名义转交给阿杰。刚开始自悠挺乐意帮忙的,可时间一久,次数一多,她便后悔当初自己做的草率决定。
自悠发现阿杰虽穷,可自尊心却十分强烈。阿杰并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接受救济,甚至表现出抗拒。阿杰曾对自悠说:“我虽然腿有残疾,可我还有双手,我还有报摊可以自食其力。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我和小兰感激不尽,以后不许再送我们东西了。”
自悠很是为难。从内心讲,她是希望阿杰接受楷冬的救济,所以她愿意帮这个忙,可是却忽略了阿杰的感受。由头至尾,只是她与楷冬的个人意愿而已。虽说是亲兄弟,可毕竟两人差异悬殊。既然各有人生,过度参与,反倒不妙。
自悠觉得有必要见一见楷冬,与他沟通想法。
自悠约楷冬在一个街心公园见面。
见面这日,天气尤为舒爽。阳光煦暖柔和,空气沁凉清新,连心情都会不自觉地变好。
自悠先到,她等在一棵银杏树下。金黄的银杏叶轻舞飞扬,随风飘落在草地上,柔化了寒冷。
楷冬姗姗来迟。见到树下的自悠,红色大衣,白色的帽子和围脖,看上去清爽素净,却又不失俏皮本色。
湛蓝天空,白云簇团,黄色银杏,红衣少女。金色的阳光将这一切糅合,重新构成一幅冬日风景,如水样清新。楷冬突然心下触动,他很想立即将眼前的一切进行再创作。
自悠也看见了楷冬,她连忙站起身,朝楷冬走来。
“袁先生,您迟到了。”自悠有些不满,“有钱人也得守时才行。”
“对不起,公司有事儿耽误了。”
“明白,对你们这种老板来说,生意大过一切。”
“你好像特别反感有钱人?”
“不反感,但也说不上喜欢。”
“你回答得还真直接。”
“跟您又不熟,何必拐弯抹角。”
“小姑娘,说话挺刻薄的。”
自悠听了,“扑哧”一下乐了。
“你笑什么?”楷冬有些莫名其妙。
“您这话跟我男朋友如出一辙。”
“哦?他也这么说?那你怎么回答?”
“我说我就剩这个优点了。”
楷冬听完,也笑了,“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谦虚。”
“实事求是嘛,做人何必那么虚伪。”
楷冬慨叹,“是啊,做人何必那么虚伪!”
自悠觉得他们的话题越扯越远,赶紧切回主题,“袁先生,我今天约您来可不是来感叹人生的。”
“那是何事?”楷冬看着自悠。
“我言而无信,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我不能再帮您了。”
“哦?为何?”
“良心不安,一种欺骗朋友的罪恶感。”
“你这是善意的谎言。”
“话虽如此,可阿杰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助。我们这样对他,自以为很好,却从未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他要的是精神的支持,而不是物质的怜悯。您既然是他的大哥,就应该站在他的身旁,而不是躲在背后,亲兄弟之间,相互帮助关心理所当然,有误会,解释清楚不就得了。一生人,难得一兄弟,何必闹僵。”
楷冬心生一丝朦胧感悟,想要仔细深究,却又捉摸不定。自悠说的,他何尝不曾想过,只是,他除了偷偷地给予经济帮助外,已经不能为阿杰做些什么了。阿杰永远不会原谅他,就连他自己,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一想到这儿,楷冬便又沮丧内疚起来。
“有些结是解不开的。”楷冬的声音低沉又无奈。
“解不开就剪开,总归有办法的,事在人为而已。那些所谓的烦恼,不过是世人的庸人自扰罢了。”
楷冬看着自悠道,“一个小丫头,道理倒是一大堆,你才活多少年。”
“这和年纪无关,是心态问题。您是做生意的,样样都得去争取,自然放不下许多事情。”
“难不成你有宗教信仰?”
“邪教算吗?”自悠存心戏弄。
楷冬骇然。自悠嘻嘻笑。
“大彻大悟,好像看透世间一切似的。”
“因为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只想着开心活好当下就好,人无所求,自然少了许多烦恼。”
楷冬自觉有道理,可很多时候却是身不由己,如果不闯、如果不拼,自己将会是另一番悲惨景象。不过,他倒是对自悠另眼相看,这个女孩儿有些与众不同。
楷冬采纳了自悠的建议,暂时停止了对阿杰的救济。自悠仍旧去报摊帮忙,仍旧去阿杰家里帮手照顾孩子。她是真心喜欢这一家人,丈夫贴心,妻子贤惠,孩子可爱,即便生理残缺、生活清贫,但一家人能够相亲相爱、和谐融洽,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呢。
临近年关,自悠有些忙碌,她的部门准备筹办公司的年会事宜,每晚加班做方案,暂时去不了报摊帮忙。
这几日,部门经理又交给她一个任务,让她订年会举办的活动场地。此事本不该由她负责,只因原来的负责人突然早产,休了产假,以至于事情落到自悠的肩膀上。
无奈经理通知得太晚,许多酒店早已被抢订。自悠一个头两个大。
加好班,已经快九点,自悠还饿着肚子。没有足够的热量,她刚一走出公司,就打了个哆嗦。自悠将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遮住口鼻,可冷空气仍旧钻了空子,刺激她的鼻子直泛酸。
“真是饥寒交迫啊。”自悠自言自语。
不远处有人卖烤红薯,香气扑鼻。自悠走上前买了一个,热烘烘的,不仅暖手,还可以饱腹。
自悠边走边吃,背后冷不丁地传来声音:“这样吃很容易打嗝的。“
自悠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楷冬。
“袁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儿?“自悠惊讶。
“我来找你。“
“找我干嘛?“
“见你几日没去报摊帮忙,怕有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儿,只是最近工作有些忙。放心吧,我和阿杰打过招呼了。“
“那就好。“楷冬点头,指着那个啃了一半的红薯道:”这是你的晚餐?“
自悠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将就着吃点儿。“
“这样吃可没营养,不介意的话,我请你吃宵夜。“
自悠本想拒绝,可肚子实在饿得慌,嘴巴不受控制地问道:“吃什么?“
“你有何特别想吃的吗?“
“只要不是洋鬼子那嚼不烂的肉排,其他都可以。“
楷冬被逗乐,他说肉排还是要吃的,不过可以换个地方吃。
楷冬将自悠带到一个烧烤夜市,点了一些肉串和素菜,自悠惊呼食物太多会发胖,楷冬说她还有发胖的资本。道路两旁坐满了吃烧烤的人,油烟味儿满天飞,地上全是丢弃的竹签和食物渣滓,几只流浪狗在一边窜来窜去,犹自吃得欢。
“袁先生,真没想到您也会来这种地方吃东西。“
“在你眼中,有钱人只会去高档酒店,餐餐鲍鱼鱼翅?“
自悠耸耸肩,对于此,她不予置评。
“我又不是生来富贵,还不是单凭两只手,一口气,一步一步拼到今天。别以为有钱人都过得风光,看不见的酸楚只有自己知道。“楷冬说得诚恳,却带着辛酸。
想当年自己无钱求学,仅有的积蓄都用来寻找弟弟的下落,两天一顿饭,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无人关心救助,最后自行醒来,蹒跚着回家;为了去世界各地学习建筑,他当拳击手打比赛赢奖金,用性命换取金钱;曾几何时,一部破旧脚踏车、一条青布裤子、一双长年不换的布鞋,在这个美丽却无人情味的城市,将自己苦心撰写的建筑理论体系挨个公司推销,遭人白眼、被人耻笑、受人排挤。
这些他都不介意。失败了,重来。他要完成一个心愿,为了这个心愿,再苦再累都值。
楷冬有些黯然,自悠感觉得到。
“袁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往事。”
“您知道吗,我男朋友和您同行,他说您很了不起,封您为偶像,并且立志要追赶您的步伐。”
楷冬苦笑,这是一个新人辈出的年代,曾经的他立志奋斗,数年之间横扫市场独孤求败。终于成功了,站在人生的顶端,俯瞰众生。但激情之后难免落寞,一人一世界的时候,无人分享苦与乐,人生终究变成一场哑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