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疆尹河西,以赏劝民。道有遗羊,值五百,一人守而待。失者谢之,不受。疆曰:“是义民也。”赏之千。其人喜,他日谓所知曰:“汝遗金,我拾之以还。”所知者从之。以告疆曰:“小人遗金一两,某拾而还之。”疆曰:“义民也。”赏之二金。其人愈益喜。曰:“我贪,每得利则失名,今也名利两得,何惮而不为?”
笃恭之所发,事事皆纯王,如何天下不平?或曰:才说所发,不动声色乎?曰:“日月星辰皆天之文章,风雷雨露皆天之政令,上天依旧笃恭在那里。笃恭,君子之无声无臭也。无声无臭,天之笃恭也。”
君子小人调停,则势不两立,毕竟是君子易退,小人难除。若攻之太惨,处之太激,是谓土障狂澜,灰埋烈火。不若君子秉成而择才以使之,任使不效,而次第裁抑之。我悬富贵之权而示之的曰:“如此则富贵,不如此则贫贱。”彼小人者,不过得富贵耳,其才可以偾天下之事,亦可以成天下之功;可激之酿天下之祸,亦可养之兴天下之利。大都中人十居八九,其大奸凶极顽悍者亦自有数。弃人于恶而迫之自弃,俾中人为小人,小小人为大小人,甘心抵死而不反顾者,则吾党之罪也。噫!此难与君子道,三代以还,覆辙一一可鉴。此品题人物者所以先器识也。
当多事之秋,用无才之君子,不如用有才之小人。
肩天下之任者全要个气,御天下之气者全要个理。
无事时惟有邱民好蹂践,自吏卒以上,人人得而鱼肉之。有事时惟有邱民难收拾,虽天子亦无躲避处,何况衣冠?此难与诵诗读书者道也。
余居官有六自:“簿均徭先令自审,均地先令自丈,未完令其自限,纸赎令其自催,干证催词讼令其自拘,干证拘小事令其自处。”乡约亦往往行得去,官逸而事亦理,欠之可省刑罚。当今天下之民极苦官之繁苛,一与宽仁,其应如响。
自井田废而窃劫始多矣。饱暖无资,饥寒难耐,等死耳。与其瘠僵于沟壑无人称廉,不若苟活于旦夕未必即犯。彼义士廉夫尚难责以饿死,而况种种贫民半于天下乎?彼膏粱文绣坐于法堂而严刑峻法以正窃劫之罪者,不患无人,所谓“哀矜而勿喜”者谁与?余以为,衣食足而为盗者,杀无赦;其迫于饥寒者,皆宜有以处之。不然罪有所由而独诛盗,亦可愧矣。
余作《原财》一篇,有六生十二耗。六生者何?曰垦荒闲之田,曰通水泉之利,曰教农桑之务,曰招流移之民,曰当时事之宜,曰详积贮之法。十二耗者何?曰严造饮之禁,曰惩淫巧之工,曰重游手之罚,曰绝倡优剧戏,曰限在官之役,曰抑僭奢之俗,曰禁寺庙之建,曰戒坊第游观之所刻无益之书,曰禁邪教之倡,曰重迎送供张之罪,曰定学校之额、科举之制,曰诛贪墨之使。语多愤世,其文不传。
太和之气虽贯彻于四时,然炎徼以南常热,朔方以北常寒姑无论,只以中土言之,纯然暄燠而无一毫寒凉之气者,惟是五月半后、八月半前九十日耳。中间亦有夜用袷绵时。至七月而暑已处,八月而白露零,九月寒露霜降,亥子丑寅其寒无俟言矣。二三月后犹未脱绵,谷雨以后始得断霜。四月已夏,犹谓清和,大都严肃之气岁常十八,而草木二月萌芽,十月犹有生意,乃生育长养不专在于暄燠,而严肃之中正所以操纵冲和之机者也。圣人之为政也法天,当宽则用春夏,当严则用秋冬,而常持之体则于严威之中施长养之惠。何者?严不匮,惠易穷,威中之惠鼓舞人群,惠中之惠骄驰众志。子产相邻,铸刑书,诛强宗,伍田畴,褚衣冠。及语子太叔,他日又曰子产众人之母。孔子之为政可考矣。彼沾沾煦煦,尚姑息以养民之恶,卒至废驰玩遫,令不行,禁不止,小人纵恣,善良吞泣,则孔子之罪人也。故曰居上以宽为本,未尝以宽为政。严也者,所以成其宽也。故怀宽心不宜任宽政,是以懦主杀臣,慈母杀子。
余息而在沟壑,斗珠不如升糠;祼裎而卧冰雪,败絮重于绣縠。举世用人,皆珠縠之贵也。有甚高品,有甚清流?不适缓急之用,即真非所急矣。
盈天地间只靠二种人为命,曰农夫、织妇。郄又没人重他,是自戕其命也。
一代人才自足以成一代之治,既养无术而用之者又非其人,无怪乎万事不理也。
三代之后,治天下只求个不敢。不知其不敢者,皆苟文以应上也。真敢在心,暗则足以盅国家,明之足以亡社稷,乃知不敢不足恃也。
古者国不易君,家不易大夫,故其治因民宜俗,立纲陈纪。百姓与己相安,然后从容渐渍,日新月盛,而治功成。故曰“必世后仁”,曰“欠道成化”。譬之天地不悠欠便成物不得。自封建变而为郡悬,官无欠暖之席,民无尽识之官,施设未竟而谗随之,建官未久而黜陟随之。方朘熊蹯而夺之薪,方缫茧丝而截其绪。一番人至,一度更张。各有性情,各有识见。百姓闻其政令半不及理会,听其教化尚未及信从,而新者卒至,旧政废阁。何所信从?何所遵守?况加以监司之掣肘,制一帻而不问首之大小,都使之冠;制一衣而不问时之冬夏,必使之服。不审民情便否,先以书督责,即高才疾足之士,俄顷措置之功,亦不过目前小康,一事小补,而上以此为殿最,下以此为欢虞,呜呼!伤心矣。先正有言,人不里居,田不井授,虽欲言治,皆苟而已。愚谓建官亦然,政因地而定之,官择人而守之,政善不得更张,民安不得易法。其多事扰民,任情变法,与惰政慢法者斥遂之,更其人不易其治,则郡悬贤于封建远矣。
法之立也,体其必至之情,宽以自生之路,而后绳其逾分之私,则上有直色而下无心言。今也小官之俸不足供饔飧,偶受常例而辄以贪法罢之,是小官终不可设也。识体者欲广其公而闭之私,而当事者又计其私,某常例、某从来也。夫宽其所应得而后罪其不义之取,与夫因有不义之取也遂俭于应得焉孰是?盖仓官月粮一石而驿丞俸金岁七两云。
顺心之言易入也,有害于治;逆耳之言裨治也,不可于人。可恨也!夫惟圣君以逆耳者顺于心,故天下治。
使马者知地险,操舟者观水势,驭天下者察民情,此安危之机也。
宇内有三权:“天之权曰祸福,人君之权曰刑赏,天下之权曰褒贬。”祸福不爽,曰天道之清平,有不尽然者,夺于气数。刑赏不忒,曰君道之清平,有不尽然者,限于见闻,蔽于喜怒。”褒贬不诬,日人道之清平,有不尽然者,偏于爱憎,误于声囗。褒贬者,天之所恃以为祸福者也,故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君之所恃以为刑赏者也,故曰:“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褒贬不可以不慎也,是天道、君道之所用也。一有作好作恶,是谓天之罪人,君之戮民。
而今当民穷财尽之时,动称矿税之害。以为事干君父,谏之不行,总付无可奈何。吾且就吾辈安民节用以自便者言之。饮食入腹,三分银用之不尽,而食前方丈,总属暴殄,要他何用?仆隶二人,无三十里不肉食者,不程饭桌,要他何用?轿扛人夫,吏书马匹,宽然有余,而鼓吹旌旗,要他何用?下莞上簟,公座围裙,尽章物采矣,而满房铺毡,要他何用?上司新到,须要参谒,而节寿之日,各州悬币帛下程,充庭盈门,要他何用?前呼后拥,不减百人,巡捕听事,不缺官吏,而司道府官交界送接,到处追随,要他何用?随巡司道,拜揖之外,张筵互款,期会不遑,而带道文卷尽取抬随,带道书吏尽人跟随,要他何用?官官如此,在在如此,民间节省,一岁尽多,此岂朝廷令之不得不如此邪?吾辈可以深省矣。
酒之为害不可胜纪也,有天下者不知严酒禁,虽谈教养,皆苟道耳。此可与留心治道者道。
簿书所以防奸也,簿书愈多而奸愈黠,何也?千册万簿,何官经眼?不过为左右开打点之门,广刁难之计,为下司增纸笔之孽,为百姓添需索之名。举世昏迷,了不经意,以为当然,一细思之,可为大笑。有识者裁簿书十分之九而上下相安,弊端自清矣。
养士用人,国家存亡第一紧事,而今只当故事。
臣是皋、囗、稷、契,君自然是尧、舜,民自然是唐、虞。士君子当自责我是皋、、稷、契否?终日悠悠泄泄,只说吾君不尧、舜,弗俾厥后惟尧、舜,是谁之愧耻?吾辈高爵厚禄,宁不遑汗。
惟有为上底难,今人都容易做。
听讼者要如天平,未称物先须是对针,则称物不爽。听讼之时心不虚平,色态才有所著,中证便有趋向,况以辞示之意乎?当官先要慎此。
天下之势,顿可为也,渐不可为也。顿之来也骤,渐之来也远。顿之力在终,渐之力在始。
屋漏尚有十目十手,为人上者,大庭广众之中,万手千目之地,譬之悬日月以示人,分毫掩护不得,如之何弗慎?
事休问大家行不行,旧规有不有,只看义上协不协。势不在我,而于义无害,且须勉从,若有害于义,即有主之者,吾不敢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