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凉友斋”出来,我们并没有急着离开南洲。
元隐泽早我们一步赶回珩梁,已经秘密解决了和宛颂的婚约。对外只是宣称两人八字不合,不宜婚配。然而与东曜十公主高蔓芩的婚事则是不能再拖了。
我们到珩梁以后,也在留意打听两人的婚讯。奇怪的是,却从未听人提及。刚刚听孟阁主的意思,似乎太子不愿迎娶宝庆公主(高蔓芩封号),与皇帝起了冲突。这些外人是不知道的,他也是通过宫里的眼线得到的消息。
想到元隐泽之前的话,我担忧益重。真的不想因为我影响了他两人的婚事,所以还是决定进宫去见他一面,把该说的都跟他说清楚。
等到夜幕降临,我和御风通过锦凰殿的密道进了元宙宫。根据地图的指示,我们选的这个出口应该是东宫的书房。御风用手敲了敲上面的地砖,又回身问我:“一会儿出去见到南洲太子,公主可想好要怎么说了?”
我点点头,答道:“放心吧,我从来不是拖泥带水之人,一定会跟他说得清楚明白的。”
御风皱眉道:“公主真的想清楚了吗?可不要为了与十公主的姐妹之情,就误了自己的终身啊。”
我笑言:“瞧你,想到哪里去了。隐泽表哥确实是个好人,但是在我心里,从来没有把他当成男子。我跟他好,就像跟雅颂、蔓芩她们是一样的。”
听我如此说,御风不由露出窘态,笑叹道:“堂堂的南洲太子招谁惹谁了,居然被当成女子对待。准备好,我们要出去了。”
密道的门是书房地面的一块石板。转动机关,那石板移开一小条缝隙来,外面是黑的。没有人,放心的继续打开地砖。御风撑起身子从空隙里爬了上去,又伸手拉我。
我们一出密道,御风就将石板原封不动地挪了回去。“走。”他没有走向门口,而是推开了一旁的窗户。我们一前一后从窗户跃出,然后借着夜色,向太子寝殿摸去。
转过几个回廊,我看到不远处一间大殿亮着灯,里面的人端着东西进进出出,好像颇为忙碌。待走近了,隐在窗棂下面,我听到里面有妇人呜呜的哭声。
看样子这里分明是隐泽的寝殿,我心中生疑,贴在窗棂下继续听。
只听那妇人呜咽道:“皇儿啊,你怎么就那么倔呢。从前你再胡闹,从来不会违逆你父皇的意思。这次居然当着大臣的面就跟他顶撞起来,还说什么都不肯认错。白白挨了这四十鞭,你叫母后怎么能不心痛呢……”
原来是南后,听她哭得凄凄惨惨的,隐泽估计伤得不轻。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我悄悄抬高身子,从窗户缝里望进去。里面帷帐低垂,一个华装的贵妇正正坐在床边抹泪。几个太医围在床边忙碌着,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南后继续哭道:“我的泽儿,母后只有你一个宝贝。母后不在乎娘家那边不好交代,可这次你父皇是下了狠心。你若还是跟他硬杠着,只怕还有得苦头吃……”
三国联姻,南后的娘家就是东曜。让她不好给娘家交代的,应该就是隐泽和蔓芩的婚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想到他真的为此跟自己的父皇翻脸了。
依然没有听到他的回应。过了一刻钟,大约是上好药了,众人相继退下。南后又絮絮叨叨哭了许久,才在宫人的劝解下离去,只留下两个小太监在殿里守着。
“进去吗?”御风用口型问我。我微一点头,他不知什何时抓在手中的两颗棋子嗖嗖射出,两个小太监应声而倒。
我猫着腰疾走到门口,闪身进去。大殿里充斥了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我一步步走去,揭开帷帐,隐泽惨白着脸躺在那里,双目紧闭,轻抿着唇,几缕发丝凌乱的粘在脸颊上,被褥上还残留着斑驳的血痕。
“表哥。”我轻唤了一声,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他的眼瞬间睁开了,发出耀人的光。“嘉颂,你来了。”他像个孩子似的笑了起来,对我伸出手。
握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我叹息道:“你这是何苦?”
他强忍着痛,“呵呵”笑道:“我一日不娶亲,就一日还有和高清野一争的资格。”
我沉默。半晌才答道:“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对你只有朋友之义,没有男女之情。”
他妩媚的眼睛望定我,一字一顿的说:“就算如此,高蔓芩亦非我所爱。无论如何,我都要一搏。”
我在心里不由感慨,其实元隐泽和我根本是同一种人。不管是从小生长的环境,还是对待所爱的态度。不过我们终究还是幸福的,因为有亲人在身边守护关心着。
我看着他言之凿凿的样子,轻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搏输了,你该当如何?你母后又该当如何?”
他也笑,说道:“你也不也一样在博?我当然想过,最坏的结果,也许还会连累到整个南洲。但是我有信心掌握局势,不会让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元隐泽的自信总是满满的从他的言行中溢出来,张扬而不收敛。他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种天之骄子的气魄。这种气魄,在高承宇的身上没有,他虽身为嫡长子,却不受父皇宠信,甚至差点与储位失之交臂,直到弟弟战死,才勉强被封为太子,还日日战战兢兢的维持着,甚至不惜利用联姻来巩固地位;在我弟弟灵均身上也没有,父皇母后对他向来严厉,加上有我这个姐姐分去了他一半的光芒,所以偶尔他也会任性,但绝对不会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在高清野身上同样没有,从小失去生母的庇护,他的每一步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他懂得如何收敛锋芒,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元隐泽这种张扬的自信,非但没有给人压迫感,反而无端的让人觉得舒服。我想宛颂其实是真的爱他吧。但我确实没有办法爱上他。
他长得很美,但是偏于阴柔,并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他出身显贵,同样出身的我却也不稀罕;他足智多谋,才能出众,可是在我心里怎么也比不过清野;他对我一片真心……这个不好说,见识过一次背叛的人,已经不会彻底的相信人了。更重要的是,蔓芩姐姐同样是我重视的人,如果和他在一起,我会心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