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树叶间透进来,沾着露水的小草疯狂地吸收着这一束光线。早晨清新的空气稍稍驱散些败草腐叶的味道,呼吸着味道好极了的空气,武华娘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皮,瞬间瞪大了眼睛。
高大的树木高耸入云,巨大的树冠层层叠叠遮天蔽日。旁边的巨树上有袅娜的藤蔓缠绕,像是古树漫出泥土的大根,使得整棵树都显得与众不同。厚厚的落叶积攒,落叶间有小草顽强的生长着,叶片颇为肥厚壮硕。
武华娘手扶背后的根茎一般的寄生藤蔓慢腾腾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查看了周围确定没有什么特别的危险,这才吐出口气放松下来,津津有味的欣赏起早晨树林里特有的美景。
早晨的树林总是热闹非凡。睡了一夜的鸟儿唧唧咋咋的爬起来找食吃,满树的折腾;工作了一夜的蝙蝠则飞快的掠过地面扑腾着翅膀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远处的野兔蹦蹦跳跳的从洞里跳了出来晒太阳,不时还往嘴里塞一截胡萝卜;脚边的落叶突然动了起来,良久一只四脚蜥蜴摇摇摆摆的爬了出来,看都不看武华娘一眼便“咻”地长舌头一卷,树干上那群正搬着东西的蚂蚁便被它卷入了肚子。
武华娘看得咂舌,想用手去摸摸又怕它会咬人。正踌躇,远处飞来一只蝴蝶,通身天空般的蓝色,薄薄一层粉,温润像是一块玉。搜肠刮肚武华娘还是不知道它的名字,在赞美大自然的神奇之余又给它取了个名字:玉蝴蝶。
玉蝴蝶并不怕生,翩跹着翅膀飞到武华娘的跟前。武华娘试探着伸出手指,玉蝴蝶落在它的手上,扇了扇翅膀、动了动细足,似乎在低声诉说属于它的故事。
武华娘凝神静听,她相信那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因为她在玉蝴蝶的眼睛里看到了晶莹的水珠。正感伤,旁边传来脚步声。转头看去是一个身穿粗布短衫手拿扁担斧头的老樵夫。
武华娘心里一喜,正要向老樵夫行礼问路,老樵夫却先颤巍巍的作了一揖,激动的说道:“小老儿给狐娘娘作揖。”
武华娘一愣,才想起来早先听家里的仆人说起过山里关于狐娘娘的传说。顾名思义,狐娘娘是得道成仙得以幻化成人形的狐仙。而传说中的狐娘娘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也许容貌并不一样,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会突然出现在人的面前,并且身边有一只玉一般的蝴蝶飞舞,狐娘娘和蝴蝶正在那里窃窃私语。传说那只蝴蝶是狐娘娘的夫君,因为人妖不能相恋,所以变化成了蝴蝶陪伴狐娘娘,两人是在说着情话...然后遇到的人就会得到狐娘娘的保佑,在山里行走再不会遇到危险。
武华娘转头看着自己指尖的那只蝴蝶,心想和传说中狐娘娘的夫君长得还真像,大概也可以算是那只叫做“卿君玉蝶”的蝴蝶吧?而自己刚好又在和蝴蝶说话...
武华娘一边在心里大力感慨传说与现实的差距,一边心思又调皮的转了个圈,装模作样摆出传说中狐娘娘的风度来说道:“不用如此多礼。”
也许世人遇到的第一位狐娘娘确实是传说中的仙狐所化,但后来的那就真的值得商榷了,毕竟,像武华娘这样的人就是不少的嘛。
在和老樵夫的问答中,武华娘很巧合地知道了下山的路,看了看日头,武华娘道了谢,在老樵夫幸福的目光中翩然下山。
上山的路如何武华娘不知道,可下山的路却是一点也不好走。弯弯曲曲不说,路还很小,又是坑坑洼洼。早晨空气潮湿,小道旁的草尖都挂满了露水,武华娘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虽然没踩坏多少的花花草草,一双大红宫缎蝶恋花绣鞋仍然彻底弄脏了。算是保住了裙子保不住鞋子吧。
武华娘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这些上。
玉蝴蝶早已经飞走不见,尽管她离家已经一天,武华娘却似乎无心早点回家一般,一会儿在路边采几朵野花,一会儿拉着枝桠摘几个野果,这样停停走走,直到太阳都快到正中了才下山。
山下就是文水县城,和北方的大多数城市一样临水而建,也和北方大多数的小城一般没有什么特色:人口一般,城市规模一般,人们的富有程度也是一般。既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更不是商贾汇聚的都市。
文水县隶属并州太原府,并且十分偏远。这里是武华娘父亲武士彟的家乡,武士彟死后武华娘跟着浩大的官方送葬队伍第一次来到这里,一住就是三年。
武家原本的家乡在哪里武华娘并不知道,只是以前听他父亲说,还在北魏的时候他的六世祖武洽出仕为官,直做到五兵尚书,封为晋阳公,食邑就在文水南徐村一带。因此从武洽开始,这一支武氏家族就落籍山西太原文水县。自然而然,武华娘的祖籍也就在文水了,尽管她是在繁华的京城长安出生的。
武华娘对这座城市实在是没有多少感情。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城墙以及油漆脱落显得斑驳难看的城门都让见惯了繁华城市的武华娘感到厌恶。城门口稀稀拉拉的站着几个身穿官兵制式服装的城门守卫,长枪无精打采的杵在地上,整个身子都耸拉在了长枪上,没精神的样子像是一晚上没睡觉的苦力,哪里有半分大唐王朝精锐铁骑的模样?
城门旁边的一个矮小棚子里,几个城门守卫正卖力的掷骰子,似乎那就是他们毕生为之奋斗的工作。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武华娘感到厌恶,不由得想起父亲武士彟做荆州大都督的时候所见到的那些士兵,一个个精神得像是吃了兴奋剂一般神采奕奕,让武华娘好生羡慕了半天之余又感慨这世间怎的总是男儿说了算,要是女子也可以为官那多好。
对于自己就要离开这座让自己厌恶的城,武华娘的心里是十分高兴的,只是如何离开却实在是一个不小的问题。武华娘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走进了城。
和大多数的小城一样,大概是为了给外来的客人留下较好的印象,这条街道修得不错。道路是用方方正正的大块青石板铺就,只是大概有些年头没有修缮,有些青石板碎裂了陷进泥土里,不过这并不影响整体效果,对于刚从外面官道进城的客商来说,这路仍旧较为平坦,算是不错的了。
街道两旁都是商铺,虽然不能那些府城和州城的繁华街市相比较,可也算是商铺林立,货物齐全,基本上能买到自己心中所想的物品。当然,这是这座小城里的人的想法,武华娘可绝对不会这样认为。
太阳已经在头顶上了,街上的行人很少,连马车也没几辆,武华娘很快就穿街过市的回到了家门口。果然不出所料,门口停了一辆用青漆装饰的马车,马车前端安着两盏灯,用纸糊的灯笼罩了,灯笼上面写了个大大的“林”字。
文水县城富人不少,可是限于规矩门都是两扇门扇。武家的大门是少有的四扇门扇,即中门和两边的侧门,门扇排着很是气派。现在中门正关着,只有右边的侧门开着。武华娘一脚才刚迈进高高的门槛,缩在门房里的门童便看见了她,殷勤的打着招呼,只是面色有点古怪:“二小姐回来了!”
武华娘见他就要高声喧哗,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声点儿!不许高声喧哗!也不许告诉人我回来了。所有的出去唤那些找我的人的人都给我拦下来。嗯?”
门童连忙应了,武华娘这才往院子里走去。刚走了没几步,旁边传来一个有些怯弱的声音:“小姐,是您,是您回来了吗?”
武华娘回头一看,是自己的丫鬟馨儿。
“小姐,真的是你!可担心死奴婢了!”馨儿一声欢呼跑了过来。
武华娘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就有些不好看。馨儿是个伶俐人,马上就知道是自己昨天的所作所为让自家小姐对自己有看法了,并且看样子这看法还不小,连忙惶恐的解释道:“小姐,昨天奴婢不是有意留下您一个人的。实在是大夫人她说小姐你会回来的,所以奴婢才会跟大夫人走的...”
武华娘笑了笑,似乎认可了馨儿的解释,问道:“林家的人来了多久了?老夫人在哪里?”
“林家的夫人是上午的时候来的,现在还在和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她们在大厅里。正在商议小姐您和林家公子的婚事。”馨儿答道,在说到林家公子的时候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然对这位林家公子很感兴趣。
“哦?婚事?不是还没提亲嘛...怎么就议婚了?”武华娘笑着问道,举步往大厅去了,还回头吩咐馨儿,“去找管家加菜,要他准备一顿丰盛的午餐,我的肚子可饿着哩!”
馨儿见武华娘没有提要惩罚她的事情,便以为逃过了一劫,也没有细细品味武华娘话里的意思,欢喜的在背后答应了。听着她那欢喜的声音,武华娘真想把她卖到歌舞坊里去。
武家的待客大厅是单独的一间大屋子,修建在武家前院的正中央,进门不消走几步便到了。没有后世的那些花俏布置和格局,就是一间修筑在高石台上的高大屋子,对称布局,全体用木头搭建,四周的墙都用厚实的雕花木板装饰,简单而大方。厅门和内院那些用纸糊的格子门不同,是精雕细琢的大扇雕花门实用且美丽,富贵吉祥的花纹栩栩如生,即使隔了这么些年也仍然可以看出当时那些工匠所花费的功夫和时间。
虽然这座宅院是武家的祖屋,历史悠久,可每代人的保养工作似乎都做得不错,这座大厅现在看来也是丝毫没有陈旧感,反而古朴却富有活力。若说武华娘对文水县有什么地方最为喜欢的话,那大概就是这座祖屋了。规模不是很大,但却仍然庄重大方,实用而俏丽,整齐却又丝毫不显呆板,朴实无华而又处处透露出一种恢宏的气势,即使是过了这么多年到了大唐,宅子的款式也仍然不见落后,不得不说那位武家的老祖宗很有预见性的眼光和艺术欣赏力。
大厅的正门是朝南开的,东西两面各有两道偏门与大门一般无二,只是偏门进去和大厅用一排六扇连屏隔了,一眼并不能将大厅的景致收入眼底,而厅内的人自然也不能看见这边的人,便算是偏厅,专门供家里宴客时,男女客人避嫌用的。
武华娘便是悄声淹没的从这门进去了,静静地站在屏风下,听着厅里的动静。屋子里的人果然如馨儿所说在谈论着她和林家公子的“婚事”,只听得一个得意的女人的声音说道:“老嫂子,不是我说,你家华娘和我家二郎这都一夜未归家了,这...她不嫁给我家二郎又还能嫁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