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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平苗神异记(1)

城步,非邑也,故属湖广宝庆之武冈州,设官城步巡检司。苗民杂处,民不及什一,数岁辄窃发,守土将吏不能胜,恒被害。有明弘治甲子,峒苗李再万倡乱,巡抚阎公讨平之,疏请建县治,用资弹压;爰割武冈之绥宁二里半隶焉。城于巫水之上,凡五峒十八寨环其外。为宰者闻父老谈旧事,目瞪股栗,若不终日。城雉不盈百,东、西、南列三门。北门故有汉前将军关帝祠岿然踞城上。邑人敬事之,祷求必应,然未尝现身示异也。

余以康熙庚申谒选,得是邑宰,亲故饯别者,为余危。余笑谢之。初莅治,苗不敢猖獗。迨癸亥七月朔,粵西全州西延峒苗杨应龙,啸聚苗瑶一千七百余党,将侵城步。杀人祭旗,誓以七夕决胜,谓孤城无备,可谈笑取。先是余逆揣变作,阴募敢死士三百人,练习有法。及侦得实,单骑相地势,秘授计。七日阅,贼直薄城下,望见旌旗刀戟皆严整,相顾错愕,如出神算,不复有斗志。余属典史徐士奇、把总王明守北面,练总杨应和守南城,抚苗陈天武守西城。余独当东面,扼其冲,率精锐出城,乘贼暮气,深入其阻。应龙仓猝失措,有左道用符演咒法,无一效,皆手戮之。余党胆落奔溃,不二里,伏兵四起,除被刀箭中火器死者,生擒五百余人。渠魁应龙,故马宝部下裨将。助贼为妖者,黄羊山道士周大圣也。

及讯贼“曷不奔窜,而屈首受擒?”佥曰:“方将遁,恍惚有赤面长髯大将,乘白马自天而下,指挥神兵,八面旋绕不得脱。”余始惊异,旋问我军,所见无异辞。日既晡,振旅归,亟登城谒帝,仰见帝面汗浃如雨,如甫释甲状,益加悚惕,叩首谢。

自惟凉德,何敢辱帝力?或者正可胜邪,诚可回天?今兹平苗斩妖,不请一兵,不伤一民者,真神助,非人力也!余何人斯,敢妄据天功哉?爰是新庙貌,肃几宴,远近奔走者日盛。邑人士作《平妖传》,及诗歌传奇纪事,谓百年来所未有。苗患遂不复作,今又二十余稔矣。每岁七夕,余必斋肃祀帝,无忘厥功。独怪帝乘马故赤色,此独白。或疑马援尝伏五溪蛮,得毋伏波将军来耶?余谓不然,神像既汗浃示灵爽矣。余非疑乘马者非帝也,疑帝之马何以白也,姑阙疑以俟考。

附:吴宝崖曰:拎明初某勋戚家畜一白马,肥且健。一夕关帝梦示云:某省寇乱,欲假而马助兵。旦起视厩中马,僵卧不起,盖摄其神往矣。迨奏凯,勋戚益敬服。京师人异之,因建白马庙奉帝。自是帝现身显灵,捍倭破贼,辄骑白马以为常。今大司马遂宁张公尝云尔。则城步平苗神异,信哉为帝无疑也。特旧传帝驭赤兔马,一日千里,岂一蹶不复振耶?抑久用而瘏,用人间马协力耶?附识以资传闻之异云。

附:纪香木作像

吴陈琰宝崖

观察永年王公,初仕城步,平峒苗之乱,感关帝神兵之助,将特立帝像以祀。一日巫水暴涨,浮一香木于张家冲殊胜庵前。僧法彻见而异之,谓若有神运,当留镇山门。士民请于公,作像奉之,公为碑文以纪。愚按先辈黄贞父云:“江南文德桥,有香楠木一株,长五丈许,浮秦淮而下。诸生徐嘉宾梦神告曰:是乃聚宝门外关庙物也。于是收而斫之,作三义像。二事何后先合符也?大抵神物不世出,有主则灵。巫水之木,安知非感王公正气,为弹压溪蛮百世不复萌乱之兆耶?江南之木感于梦,则一介不可妄取,天下事类然矣!矧倚恃权要,窃据神物,如周宣王鼎为严嵩祟者,可胜道哉?

[张山来曰:今壬午岁,苗民投诚剃发,慑伏于圣天子之威灵,直当与虞帝之舞干羽而格有苗者辉映后先。读此记而益信。]

纪老生妄讼 钱塘吴陈琰宝崖手授钞本

永年马兆煃,中崇祯庚辰进士,癸未殿试本朝,由行人考选巡按湖北。有郧阳老生某投牒云:“运将鼎革,不闻汉寿关公扶我国祚,请下令讯之。”马可其请,遽发郧阳司理某亲鞫。司理奉令唯谨,委胥役往招之。役亦莫知所从,谒关庙叩首谢过。起,见香炉侧白镪一锭,始未尝见也,乃悟神亦如人世赏劳然者。旋复司理,悬牌某日听鞫。届期,老生果至,空际忽有旋风自城南来,突现帝像,衣冠皆与今世同,隐示气数难回,帝亦从时制也。现身未久,驾空而去。司理及胥吏惊怖欲绝,老生已昏仆,七窍流血死。

愚哉老生!懵天运而咎神,神其能宥乎?若巡方贸然许,司理贸然行,胥役贸然往,皆愚之愚者。而帝必现身说法,所以儆愚者至矣哉!冒渎者可鉴矣!马氏尚存案卷,永年王观察公犹及见之。

[张山来曰:若巡方不贸然许,司理不贸然行,胥役不贸然往,亦不能显此灵异。]

会仙记 宜兴徐喈凤竹逸愿息斋文集

会仙者,非真仙也,有似乎仙则仙之矣;非会其面也,闻其言如会其面矣。曷言乎有似乎仙也?知人心中之事,知人未来之祸福,非仙而能之乎?曷言乎如会其面也?不见其形,得闻其声,有问必答,语皆切中,非如会其面乎?

壬戌春正月,扶风桥许生,名丹,字若夔,同其父玉卿入城探亲。去城二里许,遇两美女视之而笑。许生素谨朴,不动念。是夕宿亲袁氏家,卧小楼上。灯灭,忽闻剥啄声,问之,则称“奴家。”许生父子怪之,急叩主人门,大呼有鬼。主人率僮婢秉烛出,一无所见。坐逾时许,辞主人。主人退,复作声,述许家平日事详而确。且说:“奴与生有夫妇缘,故来相访。”许益疑而畏之,假寐不与言。遂倚楼唱时曲数阕,达旦而去。

阅十日,生自外入卧室,见前途遇美女,艳服坐其床,旁一美婢侍。许生怪之,细询其来历,自言:“姓胡,字淑贞。五百年前,在宋真宗宫,生寺人,奴采女,意甚相悦,订来世为夫妇。不意奴堕狐胎,生转数世不相值。今奴修炼将成,乘生娘子归宁,了此夙缘。毋疑我也。”生以告其祖汉昭。汉昭故明秀才,年已七十余,闻而怪之。急入室,无所见,但闻妇人声,以太公呼之:“请坐,受奴家拜。”汉昭心知是妖,而无法祛之。

夜伴生寝,淑贞执妇道甚谨。与汉昭叙谈,引经据古,无一俚语。以汉昭在,未尝与生狎。比晓,里人知之,竟来讯诘。淑贞因人而语,与子言孝,与弟言悌,与姑言慈,与妇言顺,一如大儒之言。间有以故事相难者,淑贞悉其原委,出人意表,往往难者反为所穷。于是汉昭信其妖而不邪,故出以成其夫妇缘。

其初至也有诗,定情也有词,风流芳艳,允为情种。乃许氏戚族,咸为生虑。或叱之,或怒詈之,甚或持刀向空挥之,或掖生匿避之。淑贞曰:“吾为情来,诸人不以情待我,盍去诸?”吟怨别诗而去。去遂不复来。

然侍女素娥时通音问,取履式制履,精致胜于常妇。口诵淑贞《相思曲》,情甚殷。一日生涎其美,以手戏之,素娥严词拒,不似人间婢子之易挑者。自后素娥来,必偕秋鸿。有时偕数婢来,曰春燕,曰一枝红,曰青青柳,皆古美人之名,使人闻之而魄动。

癸亥五月,淑贞遣秋鸿迎生去,生难之。秋鸿曰:“闭目附吾肩,可顷刻至。”生如其言,耳闻风浪声,目不敢开。少顷,秋鸿曰:“至矣!”生开眼视,石壁削立。秋鸿以扇拂壁,豁大门,肃生入,内皆精舍。女乐两行,鼓吹音妙不可状。淑贞一姐一妹,俱出见,分主客坐。素娥抱一女孩,曰:“此小姐所产,十阅月矣。以其生绿阴下,因名绿阴。”生接置膝上,女即以爹呼之。留生宿,其供具鲜华,都非尘世所有。淑贞随其姐若妹,早暮焚香诵佛,与生并坐而不与同寝。留四日,淑贞曰:“官人宜归矣。家中娘子欲投河,倘不测,奈何?”即遣秋鸿送生归。归而妇已泣河干矣。临別,手制葛衣葛裤赠生,归而视之,颇与闽葛类。是年冬,又遣婢迎去,其路较前略近。生问何地,素娥曰:“前黄山,今铜峰也。”素娥、秋鸿辈时到生家,为之理家事,虽琐屑必当。

许生,余之内甥也,向余述其详。余疑之而亦羡之,属生致素娥,求一会以问休咎。生果以余意致之,素娥曰:“诺。当以甲子正月十二日为期。”届期,余放小舠往。生设酒馔。畅饮毕,余曰:“仙莫爽约乎?”汉昭曰:“必不爽,请安枕以待之。”漏未二下,忽榻前呼曰:“老相公,丫环来矣!”“老相公”,称汉昭也。余披衣起,问之曰:“来者素娥姐乎?”应曰:“是。徐相公请安卧,不消起来。我小姐有诗赠徐相公、周夫人。”诵诗云云。初闻不尽晓,问之,又诵一遍,曰:“小姐更有诗,专赠徐相公的。”诵诗云云。余曰:“亦未尽晓。”又诵一遍,尚有未晓处,问之,一一说明。既而曰:“相公寿有九旬,晚景都佳。”余问曰:“我前世是何等人?”曰:“相公前世是医生,误用药伤人之子。夫人前世是堪舆,误看地,绝人之嗣。是以今世生而不育。然相公忠厚正直,暮年必得一子,只是积德要紧!”时同候会者,周子云槎、仇子长文、陆子求声,各有所问,皆就事直答,不作影响语。语久辞去,濒行,曰:“吾妹秋鸿,即送香水来饮。”顷之,空中忽报曰:“秋鸿送香水在此!”移灯照之,果有一壶在几。手抚壶,壶热如新瀹茶。秋鸿自言,须请许二官来斟。呼许生出,取香水分酌之,气香味甘,仙家所谓琼浆者非乎?闻有步履声,推门入,口唱曲,嫋嫋不绝,出即告去。余留之曰:“秋鸿姐何不歌一曲,使我辈共听好音乎?”秋鸿应声而唱,虽不辨其为何曲,而曼声缥缈,闻者莫不神飞。曲终,飘然去。余录其诗示同人,同人属而和,得诗词若干首,汇录之,颜曰《仙音集》。

噫嘻!子不语怪,恐惑人也。若淑贞之事,怪耶非耶?其形但与许生见,他人未有见者。来也无影,去也无迹,窗户不启,倏而坐人之床。以为怪,则真怪也。然始以情,继以义,所言者中庸之道,所习者人事之常;投以诗词,辄次韵和答。以为非怪,则真非怪也。盖胡者,狐也;美姿容,笃因缘者,淑也;匿其貌,不与他人见者,贞也。狐而近于仙也!夫古人登岳涉海,以求仙而仙未易得会,今余于咫尺间亲为问答,饮香水,聆妙曲,直以为会仙可矣。第其女绿阴,许生所生,非狐矣,后必有出世之时。余果寿,尚得见之否乎?

[张山来曰:狐而贞且淑者,其性也;淹博而知礼义者,则其学也。吾不知其以谁氏为师。]

太恨生传 荆溪徐瑶天璧

太恨生,东海佳公子也。与余形影周旋,神魂冥合,因熟悉生情事。生父司李公,望重一世。生承家学,折节读书,当代名流,咸倾其才调。丰神俊迈,性孤洁寡欲,未尝渔非礼色。

娶元女夫人,婉嫕贞淑,生相敬如宾。夫人尝谓生曰:“吾夙耽清净,苦厌凡缘。膝下芝兰,幸蚤林立,生平志愿已足。当觅一窈窕,备君小星,吾即守木叉戒,绣佛长斋,不复烦君画眉矣。”生曰:“自卿为余家妇,门庭雍睦。方期百年偕老,岂忍令卿诵《白头吟》耶?虽然,卿业有命,余宁矫情?第选妾须德才色皆备乃善。正恐书生命薄,难获奇缘,有辜卿意耳。”

先是太原某,世为洞庭山人,以贫故,赁其妻为生子保媪。未几,某死,遗一女无依,寄养豪右某家。某家妇悍,名曰养女,实婢畜之。女受困百端,无生理。媪恚甚,往争曰:“向固以吾女为若女,而女困辱至此,于义已绝,吾挈女去矣!”某家咸憎女,听媪挈归生家,年十六矣。女虽支离憔悴,而柔婉之态,楚楚动人。夫人一见绝怜之,亲为熏沐。教以女红,无不精致。时戊辰冬,生自茂苑归,问所从来。夫人语之故,因谓生曰:“曩欲为君置妾,而难其选。今此女****端懿,乃天赐也。亦有意乎?”生昵而笑曰:“唯卿所命。”生母亦见女贤,密谕媪,欲为生成之。会生仍往茂苑,寻丁外艰,事遂寝。

居半载,夫人乘间谓女曰:“吾视汝德性贞醇,体度庄雅,虽名闺淑媛,无以过之,岂宜为庸人妇?吾郎君才品风流,真堪婿汝,当以赤绳系汝两人。幸事获济,即妹视汝,汝盍早自决计?”女沉吟未答,既而泣拜曰:“妾惸惸母子,困苦伶仃,来托宇下。夫人遇妾,谊逾所生,常恨碎骨粉身,不足为报;生死祸福,敢不唯命?今所以不轻一诺者,诚虑人心叵测,事变难知;三生缘浅,好事多磨折耳。幸辱夫人与郎君约,郎君家世清华,先业未竟,当勉图光大,努力青云,慎无以儿女情长,令英雄气短。且太夫人春秋高,承欢养志,端在郎君。讵可牵惹闲情,致乖色养?一也。郎君与夫人,鸡鸣戒旦,鸿案相庄,万一割爱分宠,遗刺《绿衣》,妾罪大矣!二也。郎君外服未阕,大节攸关,妾当珍此女儿身,俟除服后,上启高堂,明成嘉礼。倘稍逞情缘,冒嫌涉疑,妾不足惜,人其谓郎君何?三也。诚如妾言,妾无悔矣。”夫人笑曰:“固知汝有心人也。好自爱。”因具以告生。生惊喜曰:“安得此大学问语!谨受教。”自是生必欲得女,女一意以身委生。而夫人亦唯恐不得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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