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若嫣昨儿个入宫回来得晚,程锦记掌柜的没来得及向她回报两家分店当日开张的情况,所以今儿一大早掌柜的便兴冲冲地来了。宋培德本应今日回府的这会儿正感依依不舍,遂得了机会再盘桓一会儿。二人听掌柜的说起昨儿个场面壮观,来客如潮都觉着很兴奋,相视而笑,宋培德更是竖起大拇指冲若嫣一点头示意夸赞。掌柜的语音高亢满面红光看得出也是激动不已,报说还真有不少人都是冲着新品赠送来的,饶是准备充足还是从老店那边往过调了几次货呢,可把伙记们忙活坏了。还有好些有头脸的老主顾们为贺分店开张都纷纷送来了贺礼,说罢掌柜的把两张礼单呈给若嫣,一张记得长长的上面满是人名和礼品名,另一张却只记着几个大份儿。
若嫣先快速查看了一下第一张,然后笑着点点头,圈出几样贵重的有讲头的嘱掌柜的派人送来府上,剩下的便交由他全权处理,因着平日商号里需要往来打点的事务也很多,放在他那里也是用着比较方便。若嫣随后又圈出两件名贵瓷器来,说是奖励给掌柜的和二掌柜,两人此番为筹备分店开张忙前跑后打点得井井有条该当论功行赏,又嘱掌柜的这个月给全体伙记们都开双份儿月钱,掌柜的听后欢喜得眉开眼笑连连称谢不已。
若嫣接着又浏览第二张礼单,总共只有五份儿,最上面记的便是丞相夫人送的贺礼,洋洋洒洒竟写着十几样儿,都是些古玩玉器还有两幅字画儿,可谓式样齐全又贵重,看来王夫人与程锦记还真是处出感情来了。第二份儿记的却是宋夫人送的,只有两样儿,也是一幅字画儿还有一对儿玉如意,若嫣转头瞧了一眼宋培德,宋培德不知何故便趋前观看,见状也是微微一愣,又对若嫣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想起宋夫人温婉亲切的样子,若嫣心头一热,不由冲宋培德嫣然一笑。再往下看,却是玉婷送的两件儿玉器,若嫣没想到她昨儿个竟不声不响派人送礼过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呢自己走时还没听她说过。
第四份儿竟是宋培德送的一块金字牌匾,掌柜的特意在后面标明:上书“财源广进”字样。若嫣又再惊异,他又哪儿有工夫去弄的这个?忍不住转头再看宋培德,却见他笑嘻嘻地伸手做出副奋笔疾书状,原来还是他亲自书写的。若嫣心里高兴,却故意难为他:“不知宋公子你昨儿个是什么时候偷偷出府的?可不是违反早前的规定了么?”
宋培德赶忙叫屈道,自己昨儿个可是在若嫣进宫后无事才书写的那四个字,又急差程府家丁出去着人赶制的,好歹赶在开张当晚才送过去,他本人却是寸步没敢离府哇。若嫣听罢斜睨他一眼抿嘴轻笑,原来自己昨儿个与他赏花时曾称赞他字写得好,当时他还谦逊来着过后儿却特特拿来献宝。宋培德早知她是故意逗自己的,此刻见她开心的娇笑也觉喜不自胜,不经意却瞥见掌柜的满脸通红,低头垂目躲躲闪闪的回避他的眼神,想是瞧见二人眉来眼去的样子倒叫掌柜的觉着不好意思了。宋培德更感开怀,程小姐此刻当着外人都不避讳对自己的好感了,怎不叫他心花怒放面显得色。
若嫣看到最后一份儿贺礼时,却心下一颤,裕王他怎么也?宋培德见若嫣神色不对,又再凑过来细看,只见上面写的明白:裕王亲送贺礼四件儿。虽然礼品也不外乎玉器古玩之类,但他亲自到贺可是非比寻常,要说程锦记名气再大也不至于惊动裕王吧,而且平素也没听为栋说过识得他,转眼间联想到昨儿个若嫣从宫里回来后的神情,宋培德便即明白了几分。
他打小常去宫里,和几个皇子也没少相处,对他们的脾气秉性自是了解的,没想到此刻裕王竟打起意中人的主意来,宋培德不由心里一沉,思及这位三皇子性格隐忍也最是难缠,认准了一件事儿便定要坚持做到底的,可是极不好相与之人。却不知他在宫里使了什么手段,程小姐看来竟是吓得不轻,宋培德想到这里又觉怒火中烧,勉强压制了下情绪,他才对犹自沉吟的若嫣说:“这几天两家分店新开业事务繁忙,掌柜的他们难免应付吃力有周转不开的时候,此刻为栋兄不在你又不能亲去,真若有什么状况总这么着来回跑也不太方便,不如我去帮忙看看,也好两边儿照应着点儿。你看如何?”
还没等若嫣反应,掌柜的已在一边儿点头不迭,若嫣稍作思量,便也答应了,“这样甚好,只是有劳你了,也许会很麻烦哦。”宋培德闻言走近她身边轻笑道:“与我还用客气什么,能为你效劳不正是求之不得么。”他笑得爽朗声音却是压得极低,也免得掌柜的听到双方都觉尴尬,若嫣明白其意也回之一笑,却是落落大方丝毫不显窘态,嘴里还调侃道:“不过你宋公子亲自出马,却是得不到半文工钱的,咱们事先可是讲清楚了。”
这下宋培德和掌柜的尽皆哈哈大笑,稍后便一同离府而去。
他们走后若嫣便一直坐在书房里沉思,裕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能感觉到裕王此番定是冲自己来的,只是他究竟想要怎样呢?若嫣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无计可施,毕竟裕王位高权重可不是轻易得罪得起的。唉,都怪自己前番行事太高调了终致惹祸上身,现下可是悔之晚矣。可总这么自怨自艾也是于事无补啊,若嫣一转念又想到宋培德。
他今日举动也有些不寻常,若嫣印象里宋培德一向悠闲散漫不喜俗务烦身,才刚儿竟主动提出要去程锦记坐镇,恐怕绝不只为献殷勤这么简单,若嫣敏感地觉察到宋培德此举另有深意,难道他也看出裕王对自己有所图谋了吗?那宋培德又能怎样做呢?想到这里若嫣又不免为他担心起来,虽听玉婷说起过他父亲宋大人官居显赫极得皇上宠信,任谁都要给几分薄面,可毕竟宋培德并无任何官职,真若与裕王有所冲突可不是如鸡蛋碰石头一般么。唉,若嫣思前想后左右为难,她既希望宋培德真能保护自己,又怕一旦把他也牵扯进来会对宋培德不利,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好久,才终于拿定主意。裕王他现在不是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吗?也许事情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严重也说不定,那她又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难为自己呢?再换句话说,即使裕王真的想做出什么事来,事先总也得有个预兆吧?到时候实在不行自己就给他来个远走高飞金蝉脱壳之计,谅他也奈何不得。此刻既然已有了对策,若嫣便也安下心来。
再说宋培德来到程锦记分店之后,便被这里门庭若市的热闹气氛所感染了,他还从未见过有哪家商号能这样受人欢迎的,那些平日里矜持显贵的贵妇们也都不怕难为情了,三堆儿两伙儿地围坐在那里,任凭伙记下人们把各式各样的布料往身上比,还不住地拿眼细看相互间帮着提建议拿主意,你这个美我那个好的挑选得不亦乐乎。
宋培德随掌柜的直接进到后面账房,便打发他到前面自行忙活去了,自己则在里面坐定,端起茶又拿过桌上的帐本随手翻了翻,见上面虽只有昨儿个一天的帐目,却密密麻麻地记了好几页。宋培德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心里边暗笑这些个妇人花起银子来可真是没个节制,看着看着目光忽的一顿,这个李夫人的名字怎么又出现了?宋培德心知有异,便又往前查看,果然申时她便购了一次货,再往后一找,嗬!昨儿自申时至酉时她一人便来买了三次货,这是怎么回事?
宋培德急招掌柜的过来一问,原来这位李夫人是外地来此的却专门买俏货,而且还就认准了那一个样式,每次都把店里所有的那种料子全包了,所以掌柜的接连从老店和另一家分店里调过来两次货给她,导致现在整个程锦记都没有这个样式的料子了,若是今儿个再有人求这种货可是都没处淘弄去了。宋培德听罢沉吟半晌,又问掌柜的记不记得这种货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特别之处?掌柜的一听笑了,当然记得,可不就是大小姐早前研制出来的绣绘么!不过这种料子虽普通却是因配上大小姐的手艺便显得特别金贵,别人可是没法子仿制出来的,所以货存本就不多。
宋培德隐约明白了几分,便问掌柜的若是今儿个那位李夫人再来购货的话他要怎么办?掌柜的愣住了,不会吧?昨儿个我已经告诉她货存全没了再要的话可得等上好几天工夫呢,她怎么还会再来呢。宋培德点了点头道声知道了,便嘱他再去前面照应吧,掌柜的依言而去,宋培德却陷入沉思中。
这位李夫人没什么来历,这种货却极是贵重,她一买就是好几匹,需要花费不少银两不说,她又要这许多做什么呢?别说自己穿,就是送人也够送上一阵子了,况且女人又哪有几个这么大方肯送同样的料子给熟人的?说起这个宋培德可是知道的,他以前的那些个红颜们就最怕和别的女人穿同样花式料子的衣裳了,还说是凡女人都怕这个。
那么,今儿个如果有人登门再求这种货,听掌柜的意思便是要谢绝了的,要不就得让客人等。而且,就算是程小姐肯急着赶货出来,要量大的话一时怕也供不上啊。宋培德不由暗自心急,若是真如自己所想,此事乃裕王派人搞出来的把戏的话,那他必是会步步紧逼的,却该要怎么应付呢?
宋培德思量半晌,才猛的一拍脑门,又把掌柜的唤过来问他,昨儿那位李夫人可是要店里人去帮着送货的?掌柜的一愣说是呀,那么些货她自个儿怎么搬得动呀,昨儿个我可是连派了两个伙记一起去送的呢。宋培德又问记不记得伙记说把货送去哪里了?掌柜的见他表情严肃语音急促,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立马飞奔着去找那两个伙记来。
晌午刚过,掌柜的便进来帐房,对宋培德报说裕王府派人来购货了,指名买的便是昨儿个刚刚断货的那种料子,而且声称有急事在身,要求程锦记必须马上付货。宋培德一听,轻笑着起身随掌柜的来到前方店面,见对方共有三人,此刻正一脸不耐地坐在那里东张西望着。
宋培德随掌柜的来到近前,这时对方一人起身抱揖言道:“这位公子有礼了,请问您便是程锦记的东家程公子吗?”宋培德拱手还礼道:“好说好说,在下姓宋,此刻程公子不在,不知您有什么事,可否与我说上一说?”那人一听面露不豫之色,刚要发作却被身后同伴轻捅了下,附耳低语两句,先前那人立马变脸,哈腰躬身比早前还要恭谨,“原来是宋公子在此,那便更好说了。小可王福全,乃是裕王府的一名管事,今奉裕王殿下之命,前来程锦记购货的,因是殿下要送这批锦缎给一位即将远行的友人,所以要货急了些,还请勿见怪才好。才刚儿我们已将那料子的花色样式跟掌柜的仔细形容了一番,不知贵商号现下可否立即付货呢?”
掌柜的面露难色瞧向宋培德,见他只是负手立在一边却微笑不语,掌柜的只得上前一步对王福全满面赔笑道:“这位王管事,真是对不住了您哪,您才刚儿要的那批料子本商号昨儿个刚刚断货了,要买的话至少要等三天才行,不知您是要等呢,还是再去别家看看?”
王福全一听驳然大怒,他虽不敢得罪宋培德却是压根儿没把程锦记放在眼里的,当下对着掌柜的指手划脚一通乱发脾气。宋培德待他骂累了稍微停顿一会儿的时候,才轻笑着上前排解道:“王管事的你事务繁忙,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气坏身子多划不来不是?再说你此刻责骂他又有何用,掌柜的也说了不算他只是个替人办事的而已,不过眼下他们少东家不在,这事儿说不得还得在下出面做个圆场。那料子今儿个程锦记确是卖断货了,一时半会儿实在是供应不出,而你家主人裕王殿下又急需购货,那你看。。可有什么折衷的办法没有?要不这里还有好些别的料子也都不错,王管事你能否作主换个式样呢?”
王福全见状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犹豫半晌,才道:“其实要说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办法,据我所知那料子本身也很普通,全凭上面那手特殊工艺才得殿下赏识,而我家主人此刻要的用量又不是很大。要不您看这样成不成,就请程锦记派出制作那手工艺的师傅随我走上一遭儿,去裕王府里花上几个时辰给做出来也就罢了,这样省时又方便,定不至耽误殿下送礼,这么着也免得我们这帮子下人两面为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