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培德和周文斌得知为栋手中那幅绣品竟是若嫣所作时,惊憾莫名,需知当时女子精于闺阁绣技倒不罕见,只是上面这幅山水却画得高情远致气韵天成,浑不似出自女流之手。周文斌才德兼备却于书画方面仅只略通皮毛,宋培德则是兴趣广泛,琴棋书画尽皆精通之人,闻言忍不住又再拿过绣品仔细端详,半晌方颔首轻叹:“山水花鸟相映生辉,笔老墨秀无一不精,辅以绣法更是巧夺天工,真真令人叹为观止。小姐涉笔成趣才气无双,佩服佩服!”当下便与若嫣认真讨教起来,若嫣谦逊几句过后,见他通才练识又确有诚意,也来了兴致,便请他详加点拨。一时间两人言来语往沦肌浃髓好不快意,宋培德从未见得若嫣如此兴味盎然,双目湛亮容光焕发,清丽之中蕴显灵动,更觉美艳不可方物。此番交谈真可谓爽心悦目酣畅淋漓,更令宋培德顾盼神飞使劲浑身解数投佳人所好。
周文斌在旁见了不由失神,他未料苏小姐竟是如此才貌双全,不免心悦神怡更向往之,又见宋培德眉飞色舞与她攀谈得有声有色细致入微,实乃才高八斗之人也非自己始料能及。周文斌如何看不出宋培德也对苏小姐有意,面对如此强劲对手不由他心生忐忑,唯恐不及。为栋眼见周文斌微显落寞,便搜罗话题与之交谈,周文斌如何不解其意,心下感激更是谦和以对,说来说去忽又想起一事,便问为栋道:“这几日怎的不见青儿?她可是回晋阳去了?”为栋闻言微顿,强笑一声才道:“呃,青儿么?她。。她出府游玩去了,不日即回。”周文斌不免疑惑,扫了一眼若嫣又问:“只她一人孤身上路的吗?大哥怎会如此大意?”为栋只得含糊道:“不是,还有其他亲友随行。对了,家母前日也来长安了,现下正在内堂休息。”
为栋本意是想转移周文斌话题,谁知这一提起沈氏来,周文斌和宋培德尽皆起身肃立,急欲进堂拜见。为栋只得引二人入内,却见周文斌走出前堂后寻思一下又借故返回,半晌才出来再赶上二人,却又脸含微笑面带喜色。
沈氏已从若嫣为栋口中早知周文斌和宋培德,此刻见得二人俱是年少俊美一表人才,面露微笑暗自点头。宋培德心知此乃佳人之母自是着意恭谨逢迎,周文斌不知此节却因两家已结姻亲之故敬她如家中长辈,神情更是谦卑守礼。沈氏与二人闲话几句,态度和蔼语音亲切,气度壅荣一派大家风范。却在知晓宋培德之父、礼部尚书宋杰仁宋大人的名讳后,脸上微显异色,不过稍现而止随即回复正常,屋内几人全未察觉。
为栋眼见母亲对二人甚为满意的样子,也觉心安。便接口说自己两日后便回晋阳,此间和母亲妹妹们还要拜托两位兄台代为照料,二人自是全力应承。为栋又说起母亲此次前来乃为寻医问药之故,再托二人代为查访名医,周文斌与宋培德连忙寻问沈氏有何隐疾,然后都是铭记于心。
为栋又向周文斌提起昨儿个自己带妹妹亲往黄家答谢一事,说是黄大娘日前已回晋阳,他便将所带金银财物悉数馈赠黄大猛夫妇,以感念黄家多日来对妹妹收留护爱之情。为栋还向黄大猛讨得黄家在晋阳住址后,吩咐那边的程锦记即日派人前往酬谢。周文斌和宋培德都是连连点头,对为栋迅捷周全的办事能力钦佩不已。
送走二人后,为栋来找若嫣,却见她手持一物正在仔细端详。为栋上前一看,乃是一对耳坠子,镂成花中皇后月季的造型,层层叠瓣做工精巧,纯金打造,正中花芯更以细若毛发的翠玉而制,实为罕见之精品。不觉惊异,为栋问道:“嫣儿你何来如此精美之物,大哥怎的未曾见过?”若嫣正若有所思,闻言一笑,“大哥当然未见,这是周公子刚才赠送于我的。”
原来周文斌前几日一直没来程府,却是四处寻访能工巧匠打造这对耳坠子去了。适才便是趁为栋与宋培德都去往后堂之时,周文斌重又折回来交与若嫣的。若嫣本待不收,却见他目光恳切,态度真诚,不忍拂他一片心意,方才点头接下,却把周文斌喜得眉开目笑满面春风。
为栋情知周宋二人此刻一个趣味相投,一个深情厚意,令若嫣实难抉断,便是自己也觉他们彼此不分伯仲,难以取舍。只是这以友情相交自是可以二人同时接纳,论及婚嫁却势必得舍弃一人,唉,看来也只能用嫣儿的办法才能将他们分个高下了。
兄妹俩正相对无语的时候,却见玉婷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一把抱住若嫣埋首怀中哭泣不止。
若嫣大吃一惊,她还从未见过玉婷哭得如此凄惨,不由紧紧搂住她,连声急问:“怎么了玉婷,谁欺负你了?好端端地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为栋在旁本也一副关切的神情,却看玉婷只是哀泣而不言语,便默默地退出去,在外面把门关好。
玉婷又啜泣良久,才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肩膀兀自一抽一抽地向若嫣道,“姐姐怎么办?父皇不允婚,我去求过他了,他说什么也不准我嫁给德哥哥!呜呜。。”若嫣一惊,“你去向你父皇请求指婚了?他为什么不准?”玉婷只是摇头,哭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他也不说清楚,左右就是不许。呜呜。。”又抽泣了两声,玉婷才续道:“后来我急了就说他不许我也要嫁,父皇就把御书房的茶壶茶碗全都砸在地上了,发了很大的脾气,呜呜。。还说。。还说从今儿起就开始禁足再不让我出宫门,直到明年殿试过后就要把我直接指婚给新科状元!呜呜。。”
若嫣一时消化不了这许多,只得先挑重点问玉婷,“那不是要禁足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玉婷反手一抹眼泪,恨声道:“我偷跑出来的!哼哼,我再也不要回皇宫了,我要去找德哥哥叫他带我远走高飞!”若嫣只觉自己的心突地往下一沉,搂着玉婷的手也无力起来,愣了半晌才轻问:“那你德哥哥怎么说?”
玉婷终于止住了抽泣,一反刚才的决绝之色,神情竟又犹豫起来,眼望若嫣露出哀恳之意:“姐姐,我不知该怎么跟德哥哥说呀,我怎么能就这样跑去找他呢?怎么办姐姐?要不。。你去帮我告诉他,好不好?”若嫣闻言不禁苦笑,沉吟了下,抬起手来轻抚玉婷双肩,盯着她的眼睛,语音低沉表情庄重地说:“玉婷,不是姐姐不肯帮你,这种事只能你自己去和他本人面对面地说个清楚,别人是不能也没有办法帮助你们的,你知道吗?”说罢眼看着玉婷的眼神黯淡下去,若嫣又柔声道:“感情的事最是不可琢磨,也是变数最大的,所以更不能假手他人,你懂吗玉婷?要不,我这就差人去找宋公子,让他来这里见你好不好?” 若嫣眼见玉婷如此痛苦,也顾不上体会自己心意了,只要玉婷能好好的她便心满意足了,好在现下还没到自己要做抉断的时候,及早收回对宋培德的好感应该还来得及。
宋培德见程府来人说是他们家小姐要找自己,心情那个激动哪,心说程小姐今儿是怎么啦?想是白天和自己聊得畅快了晚上还想着自己哪?嘿!这可得赶紧麻溜儿的,别让佳人久等喽!
宋培德乐颠颠地一路飞奔至程府,见若嫣就等在前厅,当即眉梢含情眼藏笑地走过去,刚欲搭话却见若嫣只那么淡淡地望着自己,眼底满是冷漠疏离,全不似白天的热络模样。宋培德一愕,不由收敛笑容拱手一礼,“不知程小姐唤宋某来此有何贵干呀?”
若嫣起身冲他福了一福,然后伸手朝书房方向一比,淡淡地道:“找宋公子前来的另有其人,此刻正在书房等你,请宋公子这便过去吧。”宋培德闻言更感惊奇,谁呀这个时候了还找自己,而且干嘛还要来程府相见?再看眼若嫣,她还是一副平淡表情,也不看自己只伸臂做了个请的手式,宋培德只得暂时压下心头的疑惑,朝书房走去。
若嫣目送宋培德进了书房,才重又回前厅坐下。心里空荡荡的好象什么也想不起,却又隐约有丝牵挂悬在某处怎么都放不下的感觉。就那么怔怔地坐了半晌,才省得自己一直在望着书房方向,慢慢闭上双眼又提手轻抚额角,若嫣悠悠地叹了口气出来。
总有一个时辰了吧,若嫣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书房的门也一直关着没什么动静。为栋两次走到前厅门口,看到的都是这般情景,低垂双目掩饰住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为栋无声叹息。
书房的门终于开了,宋培德一人眉头微皱打里面出来,边走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待看见仍旧等在前厅的若嫣时,宋培德顿了顿,拿眼上下瞅着她神色复杂地变了两变。半晌过后才将头微向右后方偏了一下,语气平平地道:“你去看看她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若嫣见他出来就从椅上起身,一直紧盯着他的脸,却看不出什么结果来。点了点头,若嫣往书房而去,走过宋培德身边,听他在后面轻声问了句:“你对我就这么不屑么?”若嫣闻言猛一回头,却见宋培德已背转身走出门去。
若嫣怔在原地,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从玉婷回来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若嫣却仿佛经过几年那般漫长,心情跌荡起伏了几个来回,好象想明白一些事,又好象感觉有很多东西就那么失去了再也追不回。若嫣神思恍惚地走进书房,却见玉婷脸冲里蜷在屋角的榻上一动不动。
若嫣猛地回过神来,紧走几步来到榻前,蹲下身去手扶玉婷肩膀将她转过来面向自己。只见玉婷脸上已无泪痕,一双大眼却空洞失神,呆呆地望着自己。若嫣心一颤,将她搂在怀里,用手轻拍玉婷后背,也不说话就这么无声地安抚她。
玉婷僵硬地贴在若嫣身上,过了好久,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呀,我的好姐姐!我可怎么办?”若嫣仍一下下地轻拍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是发不出声来。玉婷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德哥哥他。。他说他对我从来就没有产生过男女之情。。他只当我是妹妹。。就如德容一样的。。他只是喜欢我疼惜我才对我那么好的。。我又问他究竟对哪个女人才是有情的。。他却说什么落花有意奈何流水无情也是一场空欢喜罢了。。姐姐,德哥哥他说他是不会娶我的。。我该怎么办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