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那副当归镇日里看啊摸啊想啊，用双双的话说若嫣都快要魔怔了。
是他吧？一定是。那为什么还不回来？
这两年他又到底去哪儿了？可还在想着我？
当归，当归，不就是定当归来么？那怎么还不归？
这一念就是二十几日，若嫣的心又有些凉了。莫非她当真是会错了意了？
才用过午饭回了房，坐在妆台前又习惯性地把眼神瞄向当归，还未来得及开始寻思的当儿，就听玉桃急匆匆的脚步声在门外渐奔渐近。
这是她们搬到这边后才招过来的几个下人之一，小丫头刚满十四，人还算机灵，就是性子有些毛。
玉桃喘咻咻奔进来刚要开口，就见若嫣失笑着数落：“又忘了我昨儿说的话是吧？什么事那么要紧，非得至于用跑的啊？当心再把鞋子甩飞了，又让玉梅笑话。”
“不是……大小姐……这回可是大事啊……不跑不行的……”
若嫣拽过她一边轻拍一边示意慢慢说。
“前堂来了位燕老爷，说是……说是要提亲。老夫人一见他就尖叫了……然后让我紧着来喊您。”
“燕老爷？来提亲的？给德容么？走，看看去。”
“不……不是。他说是要娶您……”
若嫣倏地住脚，急扯玉桃胳膊：“燕？燕什么？他说他叫燕什么？”
“燕……若程。他说才打长安来……”
“啊！天哪……”
这下轮到玉桃愣住了。那个一溜烟儿跑没了的身影，真的是她家端庄沉稳的大小姐么？
半年后……
又起迟了。
若嫣一边懊恼着穿衣，一边暗自嘀咕：今晚儿再不能听他哄骗保证的话了，怎这么久了还没长记性，总由着他一再得逞。
梳洗罢才一出房门，就见双双挺着肚子打她自己屋那边拐了过来。这会儿收腿也不及了，索性紧走两步迎上去：
“嫂子，早起吃了没呢？”
“哟！我的大姑奶奶，这都快晌午了，您还……呵呵，又是才起的吧？”
双双脸上浮起暖昧地笑，被若嫣架着往前走时，还回头回脑往房里边偷瞄着。
“姑爷他也真是的，这都几个月了新鲜劲儿还没过呢？啧啧，瞧你这俩眼眶，瞅着都犯青了。呵呵呵……哎哎不许掐……”
在双双不怀好意的盯迫下，若嫣只胡乱用了几口饭，就扯着她继续往前边去。
“这奶我真不爱喝，不拿了吧？”
“不喝也得喝！看晚上又抽筋儿，还得折腾我大哥。”
“哼哼，别当我不知道。你是在报复，要不就是想堵我嘴。”
“你知道就好，一会儿就痛快儿地把它都喝掉。还想不想生大胖小子了？”
“哦。”
看着双双终于老实地点头，若嫣不禁失笑，她做梦都想给大哥再生个儿子呢。
到了偏厅，老远就听见里面孩童的嘻笑声。
入内一看，果不其然，燕若程脖子上骑着一个，手里边举着一个，正跟璇儿和子豪玩得不亦乐乎。
沈氏笑呵呵坐在旁边，不时地叮嘱两句：“小心着点儿，看把她两个给疯的。敏思，差不多就行了，可别累坏喽。”
双双把奶碗搁桌上，走过去挨婆婆坐了，还不忘挤眉弄眼地取笑说：
“没事儿，左右姑爷精气旺，闲也闲不住。”
沈氏看那两口子闻言都有点脸热的样儿，忙作势拍了媳妇儿一下：
“你这张嘴哟，总是没个把门儿的！人德容还在这儿呢，胡说些什么。”
双双一吐舌儿，端起奶碗来装样子。
德容放下手里的书，不以为意：“我没事儿。双双嫂子那是看我哥我嫂俩人儿好，妒忌着呢。”
“哎我说这丫头，敢情她是你亲嫂子我不是是吧？”
“呵呵……谁说的，你更亲，亲亲的双双嫂子。来，我帮你捧着碗，快点儿喝奶吧。”
“啊……”
看着双双在德容那儿又没讨着好去，若嫣和沈氏不禁相视着一乐。转眼看见敏思已把俩孩子放下，挪动脚步正准备贴过来，若嫣忙使眼色制止住，又狠瞪了下转而冲外一努嘴儿。
敏思驻足，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笑。待若嫣红了脸，才转身禀岳母，说是要去绣线坊转转去帮舅哥。
经过若嫣身边时，他脚步未停，却偷着伸手在她手上捏了捏，未待若嫣忙不迭要甩开，就已经无声低笑着大步地走开。
直到他出去若嫣才松了口气，她真是怕了这胆大妄为的家伙，整日害自己被双双她们取笑。
沈氏牵孩子过来挨女儿坐，一边把子豪送若嫣手里，再抱起璇儿。璇儿转身要双双，被奶奶止住，只得气恼地揪扯头上的发带，见姑姑伸手，才欢笑着挣下去，与子豪一左一右扑在若嫣怀里。
沈氏摇着头帮孙女把发带重新系好，想了想问女儿：
“昨儿若青来说，已发现有了身子了。你呢？还没个动静儿？”
若嫣低头，假作逗孩子，没言语。
沈氏叹了口气，脸上隐现忧色。
“我见敏思是真喜欢孩子，对子豪也是极疼惜的。可是总是不如自个儿亲生的不是？你说你这身子，怎就总是那么不易呢？”
若嫣无奈，只得开口：
“不是，娘。其实我……”
话未说完，玉梅进来禀说，前堂有客到，要见老夫人和几位小姐。
众人趋前一看，竟是周文斌来了。而他身边除了小小的九儿外，还站着一对衣衫俭朴的母子。
若嫣一边招呼周文斌，一边拉过九儿要待细看，却听得旁边那对母子“扑通”两声，忽然一齐对着沈氏跪拜下去。
众人齐惊，沈氏更是连忙一把拉住，“怎么了，谁啊这是？”
那女子这才抬头，满脸是泪，却又呜咽着说不出话。
看她面黄肌瘦形容憔悴，只眉目间似曾相识，若嫣不觉愣住了，有点儿眼熟啊这位。
周文斌这才上前：“岳……伯母您不认识了？这是若碧妹妹啊。”
啊？她是若碧？！
若嫣连眨几下眼睛，无论如何不能将眼前的憔悴妇人与记忆中那位温柔秀美的小姑娘重叠在一起。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就听沈氏哀念了声：“我可怜的孩儿呀！”，随即已把若碧拉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若碧这才放声痛哭。
她脚边的男孩儿四五岁样子，原本跟母亲一起跪着，此刻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有些呆住了。若嫣赶忙上前，一手拉起他，细细端详两眼也搂在怀里，无声地掉下泪来。
这孩子瘦弱得让人心疼，小身子骨搂着都嫌咯得慌。这娘儿俩得遭多大罪啊？这，都是因为她啊……
一待众人平复下来坐定相叙，已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原来若碧在发配途中被一小官儿强占后，被迫做了妾室。一路上受尽那人欺凌不说，返家后又被他蛮横的夫人所不容，每日里百般刁难，就连有了身孕后仍还得挨打受骂干重活。终一日，被若碧无意中听到，夫人竟打算在她生产后把孩子据为己有，性子软弱的她这才终于无法忍受，连夜逃出家门。
一路跌撞着前行，黎明时分若碧体力不支晕倒在一个农家的屋檐下。可巧被这家来串门的小叔救起，于是带至邻县藏了起来，后来若碧就嫁了给他，没两个月生下这个孩儿。她男人倒是极老实的，也不嫌弃孩子，若碧终是过上了一两年安生日子。只是那男人短命，两年前染了场大病，就抛下她娘俩儿去了。
男人死后，若碧母子的生活没了着落，全凭叔伯家还有乡亲们偶尔的接济过活，日子极是艰难。孩子稍大一点儿后，若碧就去给一个大户人家做下人，以给娘儿俩讨口饭吃。谁知今年入夏这孩子又突然得了急病，主人家怕被过了病气，就把她母子赶出家门。
正凄惶惶无计可施的当儿，赶巧就遇上了四处行医的周文斌，把孩子给救了。若碧还记得他的模样，于是踌躇着说明了身份，周文斌当即告诉她程家人的近况，又亲自跋山涉水把她母子给送了过来。
若嫣一边听着，一边默默注视着正认真逗引子豪说话的周文斌，唉！对他的深情厚义，这辈子怕是总也报不完的了。
悄步走过去，正要向那面面相觑的父子俩开口，就见一个小小身影斜斜地挡了过来。
“哎？九儿啊，再让我看看，原来长这么出息了？呵呵，还是个小美人儿呢。”若嫣情不自禁去拉九儿的小手。
没提防那小姑娘猛的一挣，狠狠摔落她手，力气竟是大得很。若嫣一怔，周文斌已转身蹲下，轻拍九儿屁股一下，又对若嫣笑着解释：
“这孩子拗得很。最不喜别人碰她。”
若嫣稍皱了眉头，硬压下心底的那点儿怪异，又瞅了眼神冰冷的九儿一下，才拉着子豪对周文斌说：
“豪儿，不认识了么？这是你爹呀。”
周文斌略微僵了僵，缓缓直起身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若嫣。
子豪奶声奶气地道：“他不是。我爹才还在这儿的，这会儿去舅舅那儿了。”
若嫣在周文斌的注视下有些心急：“宝贝儿，听娘说。他可是你亲……”
未说完的话却被周文斌一伸手拦住了：“孩子，我是你干爹。……叫我一声听听，好吗？”
若嫣一扭身，鼻子酸了。默默地抑了会儿，才听子豪忸怩着低唤了声：“干爹”。
周文斌一把将他抱起来，搂怀里紧贴了贴。直到子豪终于受不住，手脚并用地挣，才低下身放了开去。
若嫣心里不好受，一时不知怎么面对他。还是周文斌移动脚步，挪到她前面，轻轻开了口：
“别放心上，嫣儿。这样已经很好了，我……很知足。”
眼中的泪再止不住，滴答滴答落了下来。若嫣一边举帕子抹，一边深吸口气，呼出来才低低地说：“对不起。”
周文斌嘴角提了提，勉强露出个像笑一样的表情来，又深深注视她一会儿，道：
“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若嫣心里乱得很，紧紧注视着周文斌眼睛，想从他平静的脸庞上看出结果，是否真的和自己想的是一样呢？可是，这事怎么好让他知道……
半晌，周文斌终于放开她手，顿了顿才淡淡地开口：
“恭喜你，嫣儿，已经有一个多月了。你现在状况很好，不用担心。”
当晚，为栋和敏思回来，见到周文斌和若碧母子都是一愣。说开后聊在一起，周文斌看出敏思有些不自在，饭后早早就带九儿歇了。
回到房中，若嫣有些沉默。敏思一边帮她卸掉发针，一边不时打镜中瞄她脸色。
终于拆卸完，他才揽过若嫣，探究着轻问：“我还是太小气了，是么？”
若嫣垂着头摇了摇，默了会儿才道：“不关你事。你们俩都是无辜的，错的只是我。”
敏思伸手拈起她下颌，让她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直到今日，嫣儿你，可曾后悔么？”
若嫣想也未想，再摇头。
“那不就是了。我们能走到今天，是我心甘情愿。我想他，也是如此吧。不要再难为自己了，嫣儿，你这样我们两人都不会乐见的。”
一直有些抑郁的心情，在敏思的开解下才得舒缓。躺在床上，难得见他今天老实，若嫣一时没忍住，就把那消息告诉了他。
于是，某人亢奋，手舞足蹈，念念叨叨，整夜没得消停。
若嫣把头埋在被里暗叹，早知道不跟他说，好容易今晚能睡个安稳觉呢。
次日一早，周文斌告辞时，握住敏思的手轻晃了晃：“燕公子，恭喜你。好好照顾她。”
敏思脸上严肃，笑容却恳切，“谢谢，一定！我会尽全力照顾好她们一辈子。放心吧。子玉，以后常回来看看。”
临窗而眺，那一大一小渐行渐远的身影，终于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消失，若嫣抹了抹眼睛，向后轻倚在默默贴靠过来的熟悉怀抱里。
“你说，他会过得好么？”
“会的。他有自己执着的信念，顺着那条路走下去，一定会越来越宽广。”
——正文完——
（下回开始要陆续贴番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