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之上,巨绣一出,自是立马博得个满堂彩。金光灿灿的蛟龙腾空凌跃,敖霸苍海,栩栩如生的神姿被绣绘绝技展现到极致,在重山碧海的映衬下,几欲呼啸而出,整幅绣品大气之中透着雍容,堂皇以外又尽显神趣。
皇上龙颜大悦,连道三声“好!”“好!”“好!”后更忍不住离座下去详加端赏,皇后见状也忙凑趣走过去附和着夸赞,又朝玉婷方向浅笑着提议皇上一定要重重地赏。
皇上转眼瞥见玉婷似在下面偷偷撇嘴,心知这个皇妹骄纵惯了眼界颇高,寻常赏赐根本不会放在她心上。于是把手一摆,“皇妹有心,赏金千两。另,此等神品当与卿等共赏,拿下去,请众卿家细细传阅。稍后移至御书房,朕要时或观赏。”
玉婷这才施礼谢恩,眼见着众人尽皆屏息以待,小心翼翼地端视后,又七嘴八舌地盛赞,不由意足而笑。
皇上又道:“江南顾氏神乎其技,也当重赏以励。依皇妹见,赏些什么好呢?”
玉婷眼珠转了转,“顾氏早在开班授艺,桃李一方,不如就请皇兄给提个匾吧。”
这个容易,皇上自是慨然应允,立时便挥笔提下四个大字:“顾绣一绝”。玉婷又趁机请旨亲送御匾至江南面谢顾氏,皇上又允了,于是皆大欢喜。
这边巨绣已在下面传阅了大半圈儿,啧啧称叹之中,忽有人低声惊咦:
“这座山细看没有?下面依稀立着一女子模样。”
身旁几人纷纷质疑,“哪有?”“怎会?”“没看出来啊?”
先前那人拿手在巨绣上虚点着坚持:“真的!在这里,明明就是一女子的身型。呶,这是头面,这是身子,啊看起来还挺婀娜的样子。”
四下听到的人都立马驱近,聚成半圈儿:“哪儿呢哪儿呢?”“李大人就稀罕美人,别是看啥都像吧?”“哎看到了,确是有个女子!”“嗯,别说还真挺像!”
先前发现那人不由得意,却立即反应过来开始表功:“是我先看到的!得赶紧奏明皇上,这神品里竟还另具乾坤。”说着就要往出挤。
却被人一把拉着,低劝道:“且住!这事儿蹊跷,且仔细了再说,可别在圣上面前闹出什么。。”
李大人一看,拉住他的是大学士王重琛,为人最是谨小慎微,官阶又比自己高着两级,只得收步不语,面上却有些挂不住,心里边暗自腹诽:“谁人不知万岁他最喜女色,我这正是投其所好。你这老儿,可不是要抢功吧?”
王重琛如何看不出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又见身周几位同僚也露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不由暗自摇头,叹息后轻吟:
“仿佛古容仪,含愁带曙辉。露如今日泪,苔似昔年衣。
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寂然芳霭内,犹若待夫归。”
不知他所吟诗词典故的人相觑莫名,这书呆又乱发什么感慨?而听明白的那些人却尽皆一凛,这乃李白的一首五律,咏的是传说中的望夫石,虽然是则脍炙人口的感人故事,却是极为悲苦。再观这绣中似隐若现的身型,还真似是传说中那块石的模样。
可是不管是众人看障眼了,还是这神品中真便绘有望夫石,都确是不该在皇上的寿诞上提及这个的,否则沾染上讳气触怒了天威,可是任谁都担负不起的。于是相互间眼神碰撞后,尽皆意会,再缄口不谈。
若嫣还就是在这绣品中有意加绘了望夫石,浅淡的几笔线条隐隐勾勒于山峦之中,影影绰绰若有似无,料定的就是有心人发现后必暗加揣测和传颂,但又只能意会谅也奈何不得。而她早便领略了这时代传言的力度和广度,且也不介意悄悄地推波助澜一下,是故就借此而想一举两得,不但偷搅了寿宴气氛小小报复一下狗皇帝,又可在众人私下通诉中向不知身在哪方的宋培德传递一条信息:我在等你回来,永远。
且不管众官在寿宴上如何地眉诉目语,传言到了民间又得要如何地风闻接续,该事件的始作甬者——玉婷公主已于寿诞次日便启程前往江南了。一路之上她不住地展开那封密信端瞧,短短的“见字如面”四个娟秀小字,带给九公主的却何止是震撼,这真是姐姐字迹,原来她还活着!
饶是玉婷心急如焚,可这浩荡的一行往赴江南时,脚程却是丝毫迅捷不得,没办法,谁叫她还随携着御笔亲提的牌匾呢?一路上,所到州县的大小官隶们都要前仆后继地出来恭迎,把玉婷烦也烦死了,比之上次她急寻至江南时慢上数倍也还不止。后来还是想了个“李代桃僵”的办法让人蒙脸顶替了,才得脱身,轻衣简从快马奔来。
这一天奔至顾府时,已是傍晚,急匆匆见了冯意柳,也顾不上多叙闲话,直接便问:我姐姐现在何处?
待在冯意柳引领下来到程家,久别的一对姐妹终于相见,不由交互的抱头痛哭。
忙乱毕终于歇时,若嫣和玉婷又再抵足而眠,聊起了适才不便提及的私密话互倾别绪。玉婷所嫁的是书香世家,相公人品上佳也略有功名,小日子过起来四平八稳,却显没什么情趣。玉婷本就不是安分柔顺之人,又加上受若嫣当年那段情事的影响颇深,难免对婚后生活和未来夫婿都会有不切实际的憧憬,而夫家人对她的“刁蛮”又早有耳闻,都本着敬而远之的态度恭谨有余亲热不足,因此嫁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有些抑郁,一直到生了儿子过后才好得不少,然而心底下总存憾意。
若嫣端瞧她眉梢眼底,清朗如故,一片晰透更胜往昔,显见是事事遂意根本没受过什么委曲,这番强愁不过是无事自扰罢了。于是细问了万贵良的性情作派,然后告诫她,万姑爷敬你让你那是因为他喜欢你才宠着你,你可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说罢又讲起自己这两年来的心路历程,以及她和周宋之间的情感蹉跎,比之适才当着众人面所说的更要详尽低婉许多。玉婷听了,半晌未语若有所思,良久才伸臂过来紧搂了她一下,轻轻喃道:“可怜的姐姐。”